第5章 剑穗
谢云流早课时知晓李忘生与他同去后,当日便以路迢水远剑帖易引来纷争为由,催着李忘生明日便同他一道从纯阳出发前往扬州。平心而论上官博玉尚且年幼,两位师兄一走纯阳怕不是要乱套,是以有些胆大的弟子早课结束后就候在剑气厅外等谢云流出来。
于是谢云流才踏出剑气厅就被几个初级弟子绊住了脚。
一顿推搡后,被推出来的是刚入门没多久的静虚弟子林昔梦,他强作镇定地问道:“师父,您和师叔明日就要离开么?怎么这么急?”
“我不曾教过你们妄议长辈行事吧?”
即便谢云流语气平淡,但周围几个小弟子已是浑身一抖,往林昔梦身后缩了缩。林昔梦几乎是吓得腿软,还是被身后的人勉力撑着才不至于直接跪地求饶。
“师父您……师叔他……”
“怎么?你何时归到玉虚门下了?师弟不过离开纯阳一两个月,你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日后怎么独当一面?”
是这个问题吗?弟子们欲哭无泪。眼见着二月节庆繁多,师祖必是诸事缠身脚不沾地,三师叔尚且年幼也不是能管事的人,这不是等于放养他们了么?一想到前几日山门前求签挂锁的浩荡队伍,林昔梦眼一闭,心一狠:“师父是不知道过几日就要过节了,届时观里俗事繁多,弟子们怕照顾不周给纯阳惹来是非。”
眯了眯眼,谢云流问道:“什么节?”
“花朝节。”林昔梦像是捕捉到一丝希望般小心翼翼答道,“虽说习俗不同,但是上山祈福求签问缘的人会比以往多上不少。”
低头略沉吟了一番,谢云流仍是摇了摇头,掐灭了林昔梦最后一抹希望:“名剑大会可是难得盛事,耽误不得。”他看着众弟子已然露出绝望之色,便板起脸来,“你们几个功课都做完了吗?晚课时主动问我讨教,若输了三招,统统回去罚抄《清静经》。”
大势已去,弟子们四散而逃,生怕走得慢了又被谢云流抓住。反倒是谢云流得了这件有趣的事,脚步不停地往李忘生住的居所走过去。
自纯阳宫落成后,谢云流得了自己的剑气厅,李忘生也不再与他同住,搬到了自己的偏殿里。刚要进门,便见到两个中级弟子抱着几卷卷轴书册从里面出来,见了他都规矩行礼,而后匆匆离开了。谢云流心底了然,进了殿内便往里屋走,果然看到李忘生正在案头写些什么,身边的红泥炉许久不看护早已熄灭。
“有件趣事想跟师弟分享,问师弟讨口热茶喝。”
李忘生闻声望来,搁笔匆匆起身,见谢云流落座后才提了茶壶说着:“茶已经凉了,忘生重新给师兄备一份吧。”
看着他身影消失,谢云流才注意到手边棋盘,似乎是一个残局。仔细瞧来,黑子先落,攻势激进,而白子专于防守,两相交缠下,只等下一枚白子定局了。谢云流在下棋上的造诣是远不如他的剑术的,虽说他也时常与李忘生手谈几局,但是多以李忘生获胜结束。这棋局当断不断,也不像是自己和他对弈时的局面,不由多了几分好奇。待到李忘生重新提了茶壶回来时,便抓着他询问了起来。
“这是师父日前和忘生对弈时落下的残局,师父执黑子,忘生执白子。”
捧了一杯茶送到谢云流手边,李忘生挽袖捏起一枚白子,落在了谢云流方才寻思许久的那唯一落点上。
“师弟落在这里仍是输了半子。”
“忘生愚钝,只守不攻,固步自封了。师父许是看穿了这点,最后明知会胜还是弃子言和了。”
茶盖划开茶面,淡雅的茶香细碎地包裹着他,谢云流笑道:“方才我过来前,我门下那些弟子向我讨要他们师叔,说是你走了他们怕应付不来。”
一念起,李忘生本在倒茶的手险险握不稳茶壶,他匆匆抬眸望来,难得露出慌张神色:“师兄不要误会,他们只是关心而乱,师兄这次离山的时间较长,他们担心你。”
“你倒是不担心我,我邀你同去你都不肯。”
“……师兄又拿忘生寻开心了。”
收了手,李忘生垂眸落在棋盘上,声音敛了情绪只觉冷淡,但多年相处下来谢云流自是知道他脾气的,若是真生气了定不会这样,“不说这些了,他们倒是提醒我了,二月素来节庆多,我们这番离山许久,想来你已经都安排好了?”
见他不再追究之前弟子的浑话,李忘生便只当此事翻篇了:“观中诸事皆按照师父的意思,以往年惯例吩咐下去了,另外三清殿看护的人手增加了几许,以备不时之需。”
点了点头,谢云流才想起自己最初想来找李忘生所为何事:“师弟,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但那时我们多半在前往扬州的路上,风儿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说罢,才将怀中揣了许久的剑穗递了过去。
是用上好的胭脂色丝线打好的络子,坠的垂丝选的也是成色极好的天水碧丝线,虽然手法看上去仍显稚嫩,但扎得结实,李忘生又惊又喜地接了去,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忘生跟随师父修道至今,修的是天人合一,当是与天地同寿,不计往昔,早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了……”入手时还能感觉被随身携带过的温暖感觉,手指拨动垂下的丝线,盈盈如月色微漾,他很是中意,“让风儿费心了。”
“我也帮着打了半截络子,师弟你不谢我?”
这下是彻底吓坏了。
李忘生微张着嘴看向谢云流,那人笑得眉角上扬,一如他经年所见,但此时却灼得他心焦,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垂眸答道:“……给师兄添麻烦了,这倒是忘生的不是了。”
谢云流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忘生起身走到床头的矮柜里,取了什么回过身来:“正好忘生也有一物要交予师兄。”
送到自己面前时才发现是个新做好的锦缎钱袋,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定是李忘生亲手所制——用来做底的料子分明是月前宫里赐下来的样式,师父得了两匹,全赏给了他们两个,他领的是仙鹤腾空图,而这雪松倚石图便是给李忘生的。
“师弟……”
“前几日见师兄一直惯用的钱袋不见了,想来多半又是下山时送人了,不日又要远行,这个没了可不好,师兄可以先临时用着,回头寻个好的再换上。”
他师弟面上仍是淡淡,但说话的语气确是情真切切,望来的眼眸似一汪春水,仿佛要把他吸入这陈潭之中。谢云流只觉心底一暖,含笑接了过去,顺手就挂在了腰间:“不换了,师弟给我的定是最好的。”
压了压眉心,他的好师弟果然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师兄又说笑了。”
谢云流也不去接话,他只是按了按腰间的锦袋,又添了一杯茶:“对于你的事,我从不说笑,师弟你几时才能明白?”
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棂映在那人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他似乎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了无生趣的自己、沉寂冷淡的自己、克制恭谨的自己。他是最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的人,自己天资不足又愚钝,因而时常暗自刻苦,只盼勤能补拙,即便不能比肩,至少不要落后那人许多。但是又时常在想,追上之后呢?
是希望那人能够将他视作同等的对手,还是希望可以获得那人的赞许呢?
可是,又为了什么呢?
若仅为师兄弟,做师弟的将师兄作为倾羡追随的对象似乎并无什么不妥的,这样无论是偶尔的亲昵,适时的关怀,便也都是兄友弟恭的道理罢了。
若仅为师兄弟……
李忘生心中一惊,他躲开了谢云流的眼神,视线逃了一圈终是落在窗棂外的积雪上。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剔透,天地之间别无旁的色彩,让人入了眼只觉得清静。
是了,这才是他李忘生该有的因果。
待晚课结束,李忘生远远就瞧见几个看似静虚门下新入门的弟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抱着剑向谢云流讨教剑术,他正好也有此意,便也端着剑在一旁候着。
但这场指教……怎么说呢,完全是以他师兄单方面“指教”这些弟子结束的。尤其当他师兄注意到其中某个弟子向他投来近似求救信号的眼神后,招式转换又快又狠,滔天剑意携带剑气扑面而来,冲得一旁围观的弟子们都身形不稳急急护住心神。
师兄这是……生气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忘生在接招时反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免得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惹师兄不快。这反而让谢云流兴致被挑起,缠着李忘生喂招直到入夜,又说着夜晚华山风雪深重硬是留他同睡才罢休。
只是第二日李忘生在剑气厅门口遇到静虚门下弟子时,那弟子看着一大早便从里面出来的自己露出的震惊后又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李忘生顿感自己不能再由着师兄这样随性而至的行事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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