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诡道
又落一子,李忘生敛袖淡笑道:“师兄承让了。”
对坐着的谢云流抱胸细细推演了一番,终是掷子归盒,叹道:“师弟你若是修剑功底有这下棋功底这般精进就好了。”
仔细将白子一一收回,李忘生答道:“师兄许是不常与师父一同对弈,从师父落子的斡旋间能悟出不少事物,忘生需要修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师父不愿同我下棋啊。”谢云流托腮歪坐着,手中捻着一枚黑子一抛一接,“他说和我下棋太过无趣,宛如对镜。”
“那也是一种称赞。”李忘生端正笑着,又问,“师兄还想再来吗?”
“不了。”黑子起落间,谢云流勾起一抹笑意,“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同忘生你说。”
谢云流心中所想之事正是这几日一直没有遇到过的名剑大会最后一位参加者唐怀仁。这几日他有事无事便在藏剑山庄内游览修习,也打着拜访的名号同每一位参加者都切磋一二,尤其是拓跋思南和李君延。一者心中唯有剑,手上也仅有剑,可谓是畅快淋漓,另一位则是师出少林,武学套路深不可测,变化多端,让人欲罢不能。
但独独只有这个唐怀仁,自他们入住藏剑山庄以来,就从未遇到过,这不免让人心生怀疑。
唐怀仁手上应是有两张剑帖的,这件事谢云流在这几日一一试探过其他持帖上门的参加者后就基本确定了。先前陆危楼现身金水镇时他便有了疑心,剑帖既已变卖,为何又要一路随行至此?本想着此次在庄内可以一会这位神秘买主,但几日过去了却连唐怀仁这个人都没遇见过。明日便是名剑大会正式开幕,他心中仍有疑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而李忘生也认同这个想法,但他认为既然唐怀仁已经持帖拜门,定是被安顿在藏剑山庄内,许是平日里另有安排并未相见。再者,如今他们都在藏剑山庄内,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是冲着纯阳来的,便只道:“唐门远在巴蜀莽荒之地,门下行事作风不与常人相同也实属正常,再言,此次持帖而来的是唐门门主,到底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的,师兄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我总觉得陆危楼出现在扬州附近定有深意。”谢云流略微沉吟,“师弟,你与他交手过,若是我希望你探寻一下此人的气息,何如?”
“需要他曾用旧物一件才可。”李忘生敛袖倒茶,微皱眉头答道,“只是忘生学艺不精,能够捕获气息的范围不大,若是他已离开扬州西去,忘生便探寻不到了。”
“旧物不难。”谢云流边说边在自己所带之物里翻找了一番,这才找到了一个香包,推到李忘生面前,“那日他于金水镇现身,我和他在水边比试时,他输我半招,将这香包赔给了我。”
李忘生突然脸上飞红,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急急别开视线,只伸手去接那香包,答道:“……如此便好。”
瞧见了他师弟露出不自然神色,谢云流自是要追问的:“怎么了?是这个香包有奇怪之处么?我拆开看过,装着的都是一些常见的香料香草,没有添加旁的什么劳什子。”
“……忘生没事。”李忘生收敛情绪,轻咳一声便垂眸应道,“既然已有旧物,那忘生这便开始尝试寻踪探迹。”
言罢,便敛目打坐,水色气场笼了一身,似有似无的术式联结自气场而出,引了那香包一同,散发出摇曳的光芒。谢云流立在一边,眸光不定地看着李忘生默不作声的模样,心里仍在念着之前他的一时失态。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酒醉后闯入李忘生房间后。
但偏偏他什么都不记得。
愈想愈心中纠结,不由得眉头紧锁起来。自那晚过后,李忘生的态度就很奇怪,给人一种时远时近的错觉,愈加板正规矩,让人看不透。也就他与自己坦言身世时,还有着一点活人的感觉,其他时候都似是把自己圈进了死局里,救不得,也不呼救。若是自己冒失冲撞了他,他也定会尽数隐瞒,但他为何要冲撞他的师弟呢?他又想不明白。想来想去,只能勉强得出或许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让他师弟心有怨怼了。
如此,谢云流便在李忘生收势睁眼时,抢先一步开口问道:“那日我酒醉后可是说了什么?”这下好了,李忘生整张脸登时通红,连连摆手,不肯回答。他更是困惑,又问得紧了,李忘生方才轻叹一声,答道:“师兄只是心中有惑,向忘生求解,然而忘生愚钝,不知何解,让师兄见笑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李忘生答得滴水不漏,谢云流便全盘接受,问回了正题:“如何?可有探到那人气息?”
“明教武学套路中似有掩藏气息之法,忘生难以准确探寻到陆教主所在,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有一件事情反而得到了验证。”两人对上了眼神,同时露出了笑容,异口同声道:“陆教主(陆危楼)就在扬州。”
扬州,湖光楼。西厢临街敞窗边,陆危楼拎着一个小酒坛,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自饮着。移门声响,环佩声中一锦衣男子靠窗落座,掩在半副面具后的面容喜怒不显,只取了另一坛未启封的酒掀了就饮。
“如何?”
“你这笔生意真难做。”
“我给的报酬可是连你失手后的买命钱都算进去了。”
眸光一敛,“那这价可能还不够。”
“不要跟我扯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就直接回答我,如何?”
“都打探好了。”手中酒坛向后一抛,陆危楼又取了一坛,“剑冢周围守备森严,非寻常巡夜弟子水平,不是亲传弟子也是门下资质极佳之人,几个院中入住的参加者武功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那公孙二娘和拓跋小弟,可是有意思得很。”
“二娘?”那人似是一愣,“受邀前往的不是公孙大娘吗?怎么又冒出了个公孙二娘?”
“门主远在巴蜀,对于中原一些秘闻自是不甚了解。这公孙二娘正是公孙大娘的亲妹妹,二人因着一段□□翻脸,势若水火,如今持帖前来的正是方从宫里离开的公孙二娘。”
“……女人就是事多。为情所困,为情所恼,麻烦。”
陆危楼不动声色地一笑,狭长的眼眸里隐有血光:“唐夫人也是女子。「纯阳子虚、翠玉白衣」的名号陆某可是久有听闻,此番纯阳宫可是派出了纯阳真人首徒出战,不知「翠玉」的后人又当如何呢?”话音方落,陆危楼手中酒坛便应声碎裂,他身形方动,原先坐着的窗栏上已是深深嵌入了几枚毒蒺藜,寒光微闪。
“门主这是得了情报就要灭口?”陆危楼倒是不慌不忙,重新顺了一坛酒启封,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换了个地方继续喝着手上的酒,“门主可知纯阳玉虚子李忘生可是修得一手上乘以气寻踪之术,某若是暴毙此地,那谢云流也算某半个江湖之交,门主猜猜看他会不会让他师弟帮他寻找凶手?”
“你不必威胁我。”那锦衣公子也懒得与他争辩,“什么时候你一个明教教主连大唐国教纯阳宫的人都认识了?”
“一点孽缘。”陆危楼也不打算隐藏,但他说的话对面这人信多少,全看那人心情,“纯阳自纯阳真人创立以来,江湖上威名已久,我不仅对他们的教义感兴趣,他们的武学术式我也很感兴趣。正好纯阳真人首徒谢云流是个嗜剑如命之人,想要寻个机缘与之结交一番不是难事。难的是……”手中酒坛已空,陆危楼似是失了兴趣,丢在一旁后未再取,“想要借他的手重创纯阳。”
“哦?你还有这等野心?”
“我的野心可不止这么点。门主若无这点野心,如何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呢?”两手一摊,陆危楼的笑容隐在斗篷之下并不真实,但他这话让那锦衣公子听得很是不满,他哼声出气说道:“便该是我的,她就非要抓着。她也不过顶着些虚名,女人,不要有太多野心才是。”
陆危楼对这番话仿若未闻,只是就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往下说:“谢云流此人心思聪颖,自负极高,本来应该是很适合攻心的人物,但他身边那个师弟偏生七窍玲珑心,总有办法劝慰住他。纯阳真人于他而言有养育指教之情,李忘生于他而言有师兄弟手足之情……”突然陆危楼言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或许……不止手足之情这么单纯。”
这话说得甚是暧昧,让那位锦衣公子不免嗤笑出声:“两个道士,还能如何?再说了,他们都是男的,男人和男人,还能生出别的感情来?”
陆危楼不接话,只是摇了摇头,便又循着刚刚的话继续往下说:“不过我也不急,韬光养晦,收起锋芒,这才是当下我要做的事情。”
“我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没有兴趣,只要你不挡我的路,我自然不会杀你。”
“……那还真是,谢门主大恩了。”
陆危楼一瞬而逝的笑容里有危险的味道,但他还来不及捕捉到那人便收敛了所有情绪,只将他要的情报细细与他言说,而后便径自离去了。待到陆危楼消失后,他又拈起了那张纸条,再读一遍后随手丢进一旁的温酒小炉中,付之一炬。
许是跟唐怀仁的会面让陆危楼心中烦闷,想着自己虽然一路上都有刻意隐藏气息,但李忘生的底子他还未摸透,但凡他能寻到蛛丝马迹,反倒是坐实了自己就在附近,因而当他轻盈地踏着轻功落在君风院西厢院内里,连身形都未遮掩。
果不其然,这师兄弟两人正在院中候他,一站一坐,他落地时同时向他看来,默契地让人害怕。“这是想要邀请陆某一同赏月么?那可有好酒?”陆危楼熟稔地走到谢云流对面落座,问道。
“忘生不喝酒,只有茶你喝不喝?”谢云流抬手饮茶,余光瞥了陆危楼一眼,答道。
“没有酒那就算了。”陆危楼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垂手站在谢云流身边的李忘生身上,“陆某自诩气息遮蔽术修炼有得,看来还是棋差李道长一着。”
李忘生只是淡笑道:“忘生不才,也是陆教主露了气息后才准确探寻到的。只是不知陆教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明日便是名剑大会了,据忘生所知,陆教主可是并未持帖,于规矩不合。”
谢云流也颔首说道:“你不是将剑帖卖给了唐怀仁,若是被藏剑山庄的人发现你在这里,怕不是要怀疑你们联手有别的图谋之意。”
“我若说此时我现身于此,是想邀请你一同赏月的,你信么?”见谢云流露出一副难以置信表情,甚至还带着点「你当我是垂髫幼童么」的意味,陆危楼望着只觉得舒爽,便又追了一句,“你若不信,那我便邀请你师弟一同赏月,你允么?”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李忘生不禁皱眉,心里对这个明教教主的印象又多了一个「不正经」。
但是这话对谢云流还是很有用的,他马上摇头,说道:“你要邀请忘生自是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那李道长愿意陪陆某一同赏月吗?如今时节,藏剑山庄内的三潭映月正是风景最佳时,于凉亭中弹琴饮茶,隔着纱维远眺山水也甚是风情。”
不想陆危楼这话方落,李忘生本来拧眉的表情却舒展开来,勾起一抹了然淡笑,玉壶光转,冷光落在他身上映得朦胧生辉。
“公孙前辈今日方才命人为她在湖边小亭垂挂了纱维,在我和师兄离去后复又命人前去取琴收纱,陆教主若不是当时就在附近,又如何得知?陆教主这几日果然都潜身在藏剑山庄内。”
笑容一滞,陆危楼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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