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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太丧留不住人


  袁晟自此改名为慕清吟,终日以女相示人,再也不提过往身世,与生父袁轰断了缘分。
慕浅栀曾说她和慕南卿是爹爹娘亲不要了的小孩子,他为其感到辛酸和共情分那一刻,药仙之子袁晟便已经死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在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罢了。
青葱岁月的回忆仿若一扇窗,一旦将其推开,便再难合上了。
他不解为何父亲不愿意要他,明明他已经在妖境之中几度历经生死,如约回到梅庭,且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西桥之事。
后来年纪大了,逐渐想通了。
不想要便是不想要,哪里来的理由?又有谁知道厌倦从何而来、并将所有情绪都说出个所以然的理由来?
归根结底,不过是梦散一缕烟,执念无处安罢了。
只可惜,他终归对不起那个他亏欠、又喜欢的人。
——
天晴,艳阳,万里无云。
坐落于天穹之下,白云之上的城池,便是天下第一玄门白云间的总舵。
准确来说,这里只是白云间,因为这派超脱凡俗的仙门根本没有分舵。
白云间中弟子不算多,与其他仙门相比较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但胜在精华。
慕南卿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培养出来的弟子,随便拎出来一个最普通的,扔出玄门外都能翻起几番惊世骇俗的波浪来。
细腻的扶风吹过脸颊,鸟雀清脆地鸣叫声传入耳畔,熏香袅袅,灵气充裕得让人神清气爽。
可于此刻躺在床上的貌美佳人却意识混沌,暂时缠绵病榻,昏昏沉沉一点儿都未曾感受到此情此景的唯美。
慕南卿闭目而眠,一早便没了意识,满头银发随意散落于软枕和床褥之间,精巧秀气地眉心难耐地拧起,时不时便发出两声梦呓,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的额前搭着块冷布巾,整个人像只沸腾的小水壶,鼻翼间呼出灼烫的气息,双颊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看得人心焦。
在她的周遭,床的四周的帘子已经被尽数掀起,十几个女医修将她团团围住,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地为慕南卿施针,连少有的交流都是打手势,可谓是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医修们怜仙首病苦,有意放轻动作,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唯一的动静便是慕南卿因高热不适、无意识中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萧宸玖只穿一身宽松的中衣,胸前背后裹着纱布,脸色煞白坐在自家娘子床前,握住那两只滚烫不已的小爪子,轻轻揉搓,眼尾泛红。
仅仅一夜未见,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满头青丝皆白,高热来势汹汹,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医修殿的姑娘们轻手轻脚施了针,告知萧宸玖片刻后她们会来将银针取下,便有条不紊自觉退下,留两人在房内单独相处,半句话都未曾多言。
萧宸玖抿了抿苍白乌青的嘴唇,用手掩着低低咳了两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他伤势颇重,内伤外伤叠加,每一道都不是能忽略掉的,好在雨殿医术精湛,服药包扎后便无性命之忧,能够起身来陪陪心上人。
倒不全是因为舍不得留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不到慕南卿,他自己放心不下、寝食难安。
“萧六……”
大致的银针起效,慕南卿半梦半醒间模模糊糊唤了一句,随即费力睁开眼睛。
“我在。”萧宸玖弯腰,鼻尖拱掉她额前的布巾,吻了吻她滚烫的额角。
明明灭灭的视野里,萧宸玖脸色分外阴沉,仿佛会随着雨点落下而消失似的。
慕南卿当即嘴角一撇,气若游丝道:“莫要板着脸…你笑笑吧,别这么丧…”
“太丧留不住重要的人…我从前就是不爱笑…所以我把小栀吓跑了…”慕南卿这些话也不是刻意跟萧宸玖说的,她现在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眼前的人是真是假、此刻是清醒还是梦都还有待考证。
慕南卿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凭本能自言自语:“…爹娘不要我…小栀也不要我了,萧六……你也想抛下我了是不是……”
“不走,永远陪你。”萧宸玖抓着慕南卿的手,在那柔软的掌心中捏了捏,依言弯了弯嘴角,温声细语又不失认真道,“卿卿这般好,为夫还要好生照顾你、保护你,怎会舍得离开?”
“…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我不上你的当。”满目星硕的仙尊七荤八素,对心上人的承诺之语一知半解,却没有失去神智,唇角勾起略微露出一丝笑靥,语气低哑而虚弱喃喃道“…看到你送的那支簪子了,我知你原本的打算,你莫诓我…我从未要求你用那般方式留在我身边…哈哈…”
她眸中如深潭,脸上笑得开怀,心下却在止不住惧怕,唯恐一个不经意间的眨眼,萧宸玖就会抛开她、再也找寻不到。
高热没能让她头脑混沌,却不可避免削弱了她一部分理应,以至于她滴水不漏的外壳有些龟裂,呈现在萧宸玖面前的,是仿若幼猫般袒露出肚皮,乖巧惹人怜的一面。
——仿佛平日时常三言两语气得萧宸玖跳脚的那个上蹿下跳、嚣张跋扈、顽劣不堪的慕仙尊不曾存在过一样。
清明而无辜,赖账赖得理直气壮。
萧宸玖观察得细致入微,心脏毫无预兆跟着揪成一团,紧紧握住她略微滚烫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凑到唇边吻了吻,又用脸颊蹭了蹭。
慕南卿从前是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仙者,曾自诩不求名垂千古,只求问心无愧,活得坦荡也清明,从不屑于参与那些个虚伪龙蛇的勾心斗角,对人对事始终表里如一,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刻意为难。
大致是从慕浅栀仙逝那天起,不苟言笑的她便剥离了冷若冰霜的嘴脸,整个人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嫣然随性。
但慕南卿始终还是慕南卿,行事与从前别无二致,非要说不同,无非是年幼和长大了的区别罢了。
笑容于她而言,能够掩饰太多情绪,但追根究底,不过是恐惧二字换了一种方式呈现出来,或许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倘若放在平常,这种情愫会在不经意间被掩饰得极好,天衣无缝到萧宸玖都看不透。
可在经历此番大起大落,慕南卿现下又状态不佳,无可避免被察觉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萧宸玖想,
此等绝色佳人,本该向上是星空朗月,向下为万人敬仰瞩目,呼风唤雨,永受世人追捧,而不该如此卑微请求留住一个人。
原来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这般简单。
萧宸玖缓缓垂下眼睑,看着心上人那双迷离却又清明的美目出神。
当日在京城祝器师的铺子中,萧宸玖曾经送过慕南卿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当时场面很是混乱,前者又醉酒初醒,后者无暇在意那“礼物”,看都没看就直接揣入了衣袖之中。
这一揣便是遗忘,直到几日前才无意中想起。
那盒子里头放着一支细长的木簪子,材质是慕南卿生平仅见,蕴含天地灵气。
慕南卿血液渐冷,她见多识广,简单查看便知晓那是个封闭的、用来禁锢生魂的空间。
萧宸玖把这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她,打算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做出了精打细算。
在决定要与慕南卿共度余生的时候,他便寻来神木,命人打造出这般恶毒的法器。
为的是真有朝一日为大道夭折,那时便可用这根簪子锁住自己的神魂,化成伥鬼跟随左右,以鬼奴之身永远护着心上人。
世人言诛心,最为剜心掏肺的,大抵不过如此。
慕南卿是谁,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都足以让她洞察秋毫。
纵使事情已经过去、坏事并未真的发生,眼下提起此事依旧怒火攻心,看向萧宸玖的眼神都恨不能把他抓起来狠狠揍上一顿。
偏生高热折腾得她没有发脾气的精力,慕南卿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暗戳戳发誓等她病好了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目视枕边人耷拉着耳朵尾巴杵在自己跟前,慕南卿无奈推开萧宸玖的手,既心疼又无奈,心间涌上阵阵后怕,不管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她费力将手从萧宸玖掌心抽离,慢慢自手腕上的镯子中娶出一根精致的金色羽毛,递到他的手里。
神鸟朱雀的金羽自带祥瑞,可为人气运做加持,带在身上可保逢凶化吉、一生顺遂,压抑萧宸玖招邪体质的同时,还能为其温养灵根、缓和伤势。
“这会儿不交给你,…怕日后一睁眼便没机会了。你的谋策太深,总不愿意带我玩儿…我有些后悔跟你在一块儿了……”慕南卿话落,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疲倦地闭上双目,唇角轻微上扬,再度昏睡过去。
——
“她可睡沉了?这女人修为逆天,非你我之力能够抗衡,若中途苏醒必会坏了咱们大事。”
“殿主放心,本皇子特意选用了最烈的眠香,她慕清离修为再高也是个人,还愁熏不倒她?”
“你牢记,今日之事她若不死,死的便是你我!”
慕南卿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太阳穴炸裂一般剧痛,胸有成竹的话音猝不及防传入她耳畔中,搅得她整个人烦躁不已。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在冰封了死水河后耗损了大量灵息,照理说该是例行被带回白云间、由医修殿来调理,这是演得哪一出儿?她被人给绑票儿了!?
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慕南卿恍然意识到这场景和声音有些熟稔,心下明了,暗道当真是个沉不住气的急性子啊。
药性拿捏得她浑身瘫软用不上力,调动体内几近枯竭的灵息草草压制,才堪堪抵消了一些困意。
——当真是见了鬼,这不是自家的阴沟里翻船吗?
慕仙尊羞愧难当,心说这事儿要是声张出去,她慕清离在玄修界也不用做人了。
“仙首又如何?要不是这一身灵息尚且还算有点威慑,凭着在白云间内处处滥情,谁会惧怕她?”
“过了今夜,她就不得不依附于本皇子!瞧她日后还敢不敢颐指气使!女人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过度矜傲反倒是惹人不快。”男人暗哑诡异的嗓音异常兴奋,一双手随即向慕南卿的腰身攀去。
慕仙尊瞳孔微缩,心说找死。
高超的修为境界赋予她素来敏锐的五感,即便是身处于黑暗中浑身无力灵息滞涩,依旧轻抬玉手截住了男人的魔爪。
慕南卿眸中一片寒霜。
——管他是谁,这只爪子先废了再说别的。
可惜还不等她指尖发力,一股熟念的灵息便先一步飘散过来,代替她做了这件事。
萧宸玖缓缓苏醒过来,整个人被五花大绑于室内的邢架上,苍白的唇角挂着血迹,眼神还有些迷茫。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氤氲出了大量鲜红。
见有人在觊觎自家娘子,宸王殿下脸色分外阴沉,漆黑如墨染上红霞,捱着沉重伤势单手调动部分灵息砸了过去。
红霞伴随毛骨悚然的“咔咔”、“咯吱”声,冲慕南卿伸魔爪的男人身体瞬息飞倒出去,重重撞击在墙壁上。
“当心!”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尤为清晰,接着就是女人低声地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慕南卿静静躺在原处,被房内的人吵得头更疼了,撑着虚软的身躯试图坐起身,却没能成功,只得朝着却才红霞飘来的方向低声道:“萧玖玖?”
“我在。”回答的声音有些发飘。
慕南卿心头颤动了几下,随意地捻了捻指尖,掌中“噗”地燃起一捧白色灵火。
借着灵火的光晕,慕南卿侧目打量着匍匐在墙角的两人冷漠而阴骜笑道:“莫害羞,让本尊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皎白灵焰照亮不大的房间,慕南卿目光触及男人腰间那枚刻有“哲”字的玉佩,尚且有几分混沌的思维霎时清晰。
嗯?——这不是五皇子萧明哲那个滚球儿吗?不留在凡尘好生做皇子,这个节骨眼上来玄修界瞎凑什么热闹?
——独善其身不好吗?偏生兵行险招将她关入小黑屋,端得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这件事儿过后,玄修界大抵又要多出一种“白云间仙首慕清离抛弃一水护城之主、与其亲兄暗许终身”的谣传了。
“你的想法是不错。”慕南卿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该做何评价,只能开口先夸夸他的大睿智。
慕仙尊目光很是平缓,哪怕她现在动一动手指头都是勉强,亦没将面前之人放入眼里,甚至连对峙的欲望都没有,轻视之心无不溢于言表。
浅淡地目光看向同样在屋子中的女人,慕南卿抿唇笑了笑,风轻云淡开口寒暄道:“半年多未见,你还是跟杀我那天一般毫无长进,看来你是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辛芮。”
白云间吟殿之主,慕辛芮,吃里扒外、几个月前曾经狠心将她剜心剖腹的叛徒。
严格来说,这个人的实力在白云间诸位殿主中并不算出挑,面对慕南卿这样的顶级修者,更是形同虚设、不值得一提。
慕南卿面对她,丝毫没有表露出杀身之恨的剑拔弩张,相反她极为平静,静默到让萧宸玖都觉得这件事儿有内情。
——至少不会像白云间众人表面上所言说的那般简单。
慕南卿遇害仙逝的那天,当日在峰顶主殿之中,唯有她们两人。
慕辛芮是如何刺杀慕南卿成功的,细枝末节,也唯独有她二人知晓。
慕南卿注意到萧宸玖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一笑,用口型说道:回去跟你细说。
萧宸玖微微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记住了。
“我为何要听你的?”慕辛芮挑着眉毛,有了那么殿暴跳如雷的意思,板着脸问道。
慕南卿寻思了半响,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只能随口忽悠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慕辛芮沉默三秒,一脚踢翻旁边的矮桌子,怒不可遏指着慕南卿的鼻子:“你耍我?”
“谈不上。”慕南卿矢口否认,遂而挑眉道,“我耍猴子都比耍你有趣儿。”
“你说你急匆匆把本尊绑到这里,想毁坏本尊名声?”慕仙尊悠然地话语里带着轻嘲,缓缓问道,“然后呢?做完着一切以后呢?你有退路?能独善其身?”
慕辛芮噎了一下。
事出紧急,原本被她亲手害死的慕南卿突然活着回到白云间,慕辛芮吓得失了魂,狗急跳墙想要在她说出自己是叛徒之前杀死她一了百了,却忽略了退路。
纵使绑来慕南卿无人能发觉、能够顺利杀死她或者玷污了她,但一众殿主皆非善类,功夫一长所有事皆水落石出,届时她往哪儿跑?
若真玷污了慕南卿便更危险了,她睚眦必报,从来不是会为了息事宁人做出妥协的人。
罪魁祸首估摸着得被她剁成肉馅喂猪。
慕辛芮傻在原地,头皮发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绪大起大落,一会儿害怕得想要退却,一会儿又兴奋不已,觉得自己勇敢,一会儿还想要玉石俱焚弄死眼前人。
话点到为止,慕南卿没再继续说话,放空目光好整以暇看着慕辛芮,越来越倍感兴致盎然。
——普天之下,怎会有行事这般愚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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