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金阙回到了上泉殿，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金阙，正捧着话本，紧贴着卧房门高声读着，他在给门内的傲因读话本。
就算里面根本不会传来任何回应，他还是尽己所能地做一些给傲因解闷的事。
青鸟默默轻叹，从金阙，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然后恭敬地跪坐到金阙身边，等候他的吩咐。
不一会儿，金阙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又向门内询问是否喜欢这个故事，他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然而里面始终悄然无声，教金阙泄气地放下了话本。
“帝君不必忧心，帝后最近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发作了，小仙以为帝后的毒应该很快就能消解。”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金阙叹息着，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道：“凌霄殿还顺利么？”
青鸟颔首，“是，一切顺利。”
青鸟将方才殿上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但想到通天狐的预言却又住了口。
“只是……”青鸟话到嘴边，望着他满脸的疲惫，思忖再三还是将此事咽了回去，道：“只是小仙有一事不解。”
“帝君究竟是如何说服了桑淮？发生那样的事，他该不愿意来天庭才是。”
金阙回道:“桑淮的为人你今天也见到了，为了‘天下大同’，他会愿意放下恩怨。”
青鸟闻言不禁欣慰点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胸，此人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青鸟说完转念又想，迟疑道：“可他今日在殿上说，解决临洮一事之后就会离开，这样对天庭来说将会是莫大的损失……”
青鸟望向金阙，眼神似有希冀，“帝君，是否要想办法将此人长久留下？”
金阙闻言不禁抬眸望他，“怎么？你想让他一直留在天庭？”
青鸟点头，“天庭需要人才，不仅是他，还有摇光君之女，如今既已找回，自然是要留在天庭的。”
金阙垂眸思索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他们一直在凡间生活，从来不受约束，自由惯了，天庭恐怕不适合他们。”
青鸟微微探头，靠近金阙几分，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道：“帝君才智过人，想必一定会有办法。”
办法？金阙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这个办法若是说出来……
青鸟一定会反对！
金阙垂眸掩住心思，不再多说，恰好这时却门外传来一声高呼。
青鸟起身出了殿门，片刻后被他请进门的竟是青阳。
青阳曾在摇光的梦里见过这所宫殿，外面倒是跟她见过的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这里头的景象倒是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她潦草看过一眼之后，便被金阙带着，坐到了茶案前，那个小仙童青鸟也静静地侍奉在一旁。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桑淮他没有陪着你么？”金阙一边沏茶，一边闲聊似的与青阳说话。
“他已经动身去临洮了。”
青阳说着，还一边打量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尽管她已经从桑淮的口中听说了金阙的真实身份，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凡人陈越，竟然会是天帝金阙。
金阙轻笑回道：“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我还想着你们能在天庭多住几日，也让我有机会，略尽‘地主之谊’。”
金阙毫无架子地说着玩笑话，倒教青阳有些恍惚了，此时此刻，他与那个凡人陈越似乎并无分别，尽管如此，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跟阿淮来之前就商量好了，处理完临洮的事，我们就会离开。”
见她说得坚定，金阙也不再多言，专心地沏着茶，一阵繁复的动作之后，温热茶汤终于倒入茶盏，递到了青阳手上。
青阳喝着暖茶，鼻尖充斥着茶叶清香，还依稀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种味道，从她进门时就闻到了，不过她想着心事，怪味很快就被她忽略。
青阳双眸四处望着，试探问道：“阿因……她不在么？”
“你找她有事？”
“哦，是有一点事情……”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金阙说得漫不经心，这在青阳听来，她仿佛看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更是一种坚不可摧的阻挠。
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人，让摇光为之付出一切，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青阳想到这里，嘴里蓦地泛出苦味，无心再品味茶汤，悻悻地放下了茶盏。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苍茫山。”
“说什么……”金阙的笑定在脸上，双眸也望向青阳。
青阳看着熟悉的脸庞，完全无法猜测那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只缓缓说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其实那天，我在摇光的梦里看到了阿因。”
“我也才知道，原来我跟阿因，我们是在昆仑山一起长大的，她一直喊我青阳姐，我也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
“那天在那个梦里，我听到她说她想回家，她想回苍茫山，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我想帮她，我想带她回去。”
金阙看着她，听着她的一字一句，手上的茶壶也逐渐拿不住，干脆就完全放下了，他摸着那滚烫的茶水竟毫无知觉，片刻之后方故作轻松道：“哦……原来是这样……”
“我想，她应该愿意跟你回去，去苍茫山小住几日，权当散散心……”
“不是小住几日……”青阳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他的自欺欺人。
青阳垂眸深吸口气，内心鼓足勇气方继续说道：“刚才在凌霄殿，你们天庭对妖族的态度我看得很清楚，想必阿因在天庭过得也不是很舒坦……”
想到这里，青阳的思绪逐渐飘远了，她垂于身前的双手也握成拳，“如果不是因为我失去记忆……如果我早点知道真相……”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我绝不会让她加入九黎，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我也绝不会让她来到天庭，更不会让她嫁给你。”
青阳肃穆威严的神色，是金阙从未见过的，却曾经无数次的在摇光的脸上出现，他并不陌生，此时此刻，他仿佛正在同摇光对话。
金阙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再次捧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若无其事道：“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已经嫁给了我，成为了天后，她的身份人尽皆知，你要带走一个天后是不可能的。”
“但你是天帝，这种小事，我想应该难不倒你。”
金阙扬眉，“凭什么我要帮你？凭什么，我要让别人带走我的天后？”
“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必须要帮我。”
金阙将要送到嘴边的茶盏，因为这句话转而放了下来，他抬起眼皮正经看向青阳，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小瞧了她，她有胆子单独来见自己，一定有备而来。
金阙冷笑一声，“你威胁我？”
青阳毫不胆怯地迎向他的双眼，坚定道：“就算是罢。”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不会杀我，你爱阿因对么？你装成凡人跟她在一起五年，现在又娶了她，除了爱，不会有别的理由。杀了我，阿因不会原谅你，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可你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样难道就有可能了么？”
“如果你愿意放弃帝位，放弃你现在的一切，到那时你来苍茫山，我们都会欢迎你。”
“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金阙恍然大悟似的，一口喝下茶水，又面露疑惑道：“可为什么非要我放弃一切不可？”
“因为摇光。”
“摇光？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到摇光，青阳坚定的神色中露出一丝伤情，“我看到了……我看到，她原本可以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但她为了你，为了天庭，放弃了一切，这太不公平了。”
金阙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哦？这么说，你要保护傲因是假，为摇光出气是真？”
“当然不是！”青阳激动地否认，眉头微微蹙着，而后又轻叹一声，道：“我承认，我对你……是有一点、有一点怨气……”
“可我能感觉到，你在摇光的心里很重要，她对你忠心耿耿，甚至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如果你真的爱阿因，你能不能像摇光那样，跟她做同样的事情，证明给我看？”
虽然青阳强硬地说出这些话，其实自己的心里很没有底气，她并非真的想要拆散他们，也并非真的想要金阙放弃一切，她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只要他说愿意这样做，她的内心将从此平静，因为她知道，摇光为金阙的付出，是值得的。
然而……
“我不需要证明给你看。”
“什么……”青阳的满心期待，逐渐变得失落。
“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威胁别人……尤其是威胁我，你这样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什么意思……”青阳看着眼前仿佛带着面具的男人，她实在捉摸不透。
“傲因也曾威胁过我，不过她狡猾多了，她公然在南海陈兵数十万，又暴露自己的不死之身，还拿荒泽大川那样的宝地诱惑天庭，这三招并行，教天庭仙君们各有各的忌惮，他们也各有各的私欲，谁都拿她没办法，再加上陆吾与她里应外合，根本就是看透了天庭的规则，让我别无选择。”
“可是你……”金阙轻轻摇晃着的茶杯，看向杯中晃起的波纹，而他诉说的语气沉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摇光的梦里看到了什么，不过我敢把你带到天庭，就不怕你去说什么，我倒要看看天庭中有谁能相信你的话，就算有人相信你的话，他们又能对我如何？”
金阙缓缓抬眸看向青阳，看向她似失望，似悲切，似惊恐的脸，毫不仁慈地露出了冰冷的目光，浑身更是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你可能不知道，我做了四万年的天帝，我在北海屯兵三十万，这个世上，没有人敢动我，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没有人。”
“还有一句话，我曾经说过，‘来了天庭绝没有后悔的余地’，我想你不仅带不走傲因，包括你跟桑淮，你们谁都走不了。”
镇定的面容彻底打碎，青阳的身躯都变得颤抖，他绝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凡人陈越！绝不是！
“你……你太可怕了……”
“可怕么……”金阙露出苦笑，然眸中冷色却比刚才淡去不少，“不过有一点确实被你说对了，我是爱她，所以我不会对你动手，你不用害怕。”
藏于茶案下的双拳早已出汗，青阳揉着衣角趁机擦去汗水，极力抚平心绪，冷静道：“为什么？为什么走不了？你明明答应过的……”
“因为我要将我的帝位交给傲因。”
“什么！？”这句震惊之语，不是出自青阳的口中，反而是一直沉默待命的青鸟。
“帝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青鸟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而金阙也正经危色地看向他，郑重道：“我知道你会反对，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跪在她的脚下，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帝君’，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你、你……”青鸟因恼怒而颤抖，原本天真无邪的面孔也难看的像地府勾魂小鬼。
“阿因她不会同意的，她不会愿意做什么天帝！”
青阳忽然低吼一声，极力否认这个恐怖的未来，金阙却云淡风轻地笑道：“她会愿意，因为她爱我，她会替我完成我这唯一的遗愿。”
“等她坐上天帝之位，她会需要你们的帮助，到那个时候，就算你们想走也不会走。”
青阳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像是丢了舌头，再也无话可说。
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他竟然能如此毫无愧疚地利用别人的爱，来完成他想要做成的事……
倘若他真是这样的人，那么摇光对他忠心耿耿，是否也是被他所利用？
一股寒意陡然袭上心间，她的胸中五味杂陈，一直充斥在房间里的怪味似乎也因情绪的翻涌变得更加清晰刺鼻，然而她一心望着金阙，无暇顾及这种气味，坚定问道：“当年摇光嫁给云琊，是你的意思么？”
金阙平静地，以同样坚决态度回道：“我从不强迫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当然，金阙从不强迫别人，他总有办法，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那双清浅的眸直视青阳，那里没有一丝犹疑，没有一丝闪躲，没有一丝虚伪，他说的话，让青阳无可辩驳……
青阳没有再追问，妥协一般地低下了头，双腿因不习惯长久跪坐而有些发麻，须得撑着茶案才能起身，缓缓向殿门走去。
她已经得到答案，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见到傲因，她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她想尽快离开这所宫殿，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尽快离开天庭。
“真脏啊……天庭可真是肮脏！”
不知为何，她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说过的话，蓦地钻进了青阳的脑海，她忽然十分厌恶起这个地方，而且这里的气味可真是难闻，这种难闻的气味似乎是从某个地方散发出来的……
青阳刚走出几步，却忽然诡异地停住了，只因她的眼前，只因眼前的地板上流淌着大片的鲜血，而那鲜血涌出的源头，正是那槅门的门缝中！
“啊！血！”青阳大惊失色，双眸圆睁，惊叫连连，她下意识地想要逃开令人惊惧的景象，后退时也不知被什么绊倒，踉跄地摔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青阳惊叫时就已经引起金阙的注意，看到满地鲜血更是心下一沉，连忙飞身过来，对着槅门一阵猛捶，脸上的神色比起青阳来根本好不到哪儿去。
出事了！傲因在里面一定是出事了！她忽然流这么多血情况一定很危急！
可为什么这该死的封印就是解不开呢！
“该死……该死！”金阙由惊恐逐渐变得狂怒，无论他对那道门做什么，它始终都纹丝不动。
“为什么打不开！这该死的门为什么打不开！”金阙怒吼一声，他的头颅也随之狠狠砸到门上，青鸟见状连忙将他拦腰抱住，小小的身躯阻挡不了什么，只焦急道：“帝君切莫心急，这封印解不开，不如找别人来试试罢！”
找别人？他能找谁呢？傲因的术法本就是一等一的厉害，连自己都解不开的封印，这世上还有谁能解开……
“那不是封印，是灵虚幻境。”
上泉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沉静的声音就是从那儿响起的，金阙想不到，来人竟然是陆吾。
陆吾不像从前，要乖乖地等金阙发话才能行动，他自在地像是在自己的宫殿，不疾不徐地踏入殿中，又不疾不徐地将殿门紧紧关上，他踱步来到金阙身边，勾出一贯的微笑，道：“帝君请退开些，让小仙为帝君打开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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