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学你好

因为出生月份小，沈二上学晚了一年。在同学中，她是年龄比较大的。一开始和同龄人身高差不多，到了五六年级，就不怎么长了，穿上鞋撑死一米六，六十多斤。跟个小鸡崽子没两样。

        入秋开学，她很开心。想着总算也能去同学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妈妈”了。课间下楼，也激动的从台阶上直接往下蹦。往常，这帮小孩怎么蹦也就是隔着4、5个台阶蹦，今天沈二想要挑战自己，从第7个台阶就往下蹦，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心想，坏了。站起来右脚就立不住，不知道是筋坏了还是骨头坏了，她很害怕。上课铃响了，也来不及过多思考，沈二单脚跳着回了教室。就这么忍了一节课，下课实在害怕的心慌，才跳着去到卫生室找老师。

        碰巧体育老师也在，看见了，立马搬来凳子让她坐下。上手一摸脚踝骨的位置，看了看说“先别上课了，我带你去医院。”说罢，起身到隔壁屋子里和沈二班主任请了假，扶着沈二取完自行车，就带着她奔街道的医护院去，这是附近最近的大型社区医院了。到了地儿，大夫检查了一下，给简单上了药，让回家休息养着，说脚不能着地不能用力。就这么着，沈二下午半天课没上，直接回家了。奶奶知道了，又气又骂，训完她端来一盆热水，说要给敷一下。一边敷一边揉，疼的沈二滋哇乱叫。

        “奶奶，这个能热敷吗？”“奶奶，是不是不能揉啊？”

        “你知道什么。这不给你揉揉，能开吗？筋都攒一块儿了。”说罢又开始按。呆了半个小时，这脚肿的更厉害了，她奶奶着起急来，换上衣服，就要背着沈二走。临出门碰上回来的爷爷，就让爷爷推着自行车，沈二坐上面，去骨科医院治。

        走了两公里，可算是到了。沈二觉得自己脚快废了。进去等了一会，就让去照片子。坐在冰冷的床上，把裤腿撩起来，看着那肿的跟发面馒头的一样脚踝骨，拍出来的片子她也看不懂。反正医生说是骨折了，要打石膏，还要静养。想起来幼儿时期也掩过一次脚，那会自己还有两个舅舅，大舅性格中庸，老舅更时髦。两个舅舅都很疼爱自己，喜欢带着沈二到处跑，虽然她只有四五岁，生活的丰富娱乐也堪比大人了。很多年以前，老舅骑着自行车来接沈二，说要带她去买冰棍、溜大河南。大河南，顾名思义就是一条大河的南面。河岸边是垂杨柳，往深了走，有小树林，小树林里还有桑葚。河里有鱼，堤岸有人留下的不少座椅，就像现在的固定车位一样，非本人是不能坐的。沈二喜欢去那边看景儿，看人钓鱼，喜欢在那坐着等人摘了桑葚给她吃，也喜欢感受岸边的徐徐微风。

        那天，沈二跟着老舅上了自行车出了门，到了街上，老舅遇到熟人打个招呼，沈二闲得无事坐在车座上，往后那么一靠，两条小腿就忽悠忽悠的荡起来。等到老舅和人告别，继续动身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沈二的动作。蹬了一下，蹬不动呢？又狠狠使劲蹬了一下，动了一点，又不动了。老舅这才低头看一眼，找找毛病。谁承想，一低头吓一跳，只见那后车轱辘里塞着一只小脚。要了命了！连忙下车立住，一把拉住沈二的小胳膊肘。“妈呀！没事吧孩子？！我这！”老舅心急火燎的，看看那只脚，也不敢碰，他这人就是胆子小。平常自己手指头破个皮流个血还得心疼一阵，与其他男人完全不同，太惜命了。沈二也有这个基因，但是年纪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也就不怕，长大了反倒什么都怕，不过那也都是后话。

        “老舅，怎么了？”沈二还不明所以，不知道老舅怎么突然停下了，这会她还没感觉到痛。

        她老舅稳稳心神，告诉她在这里等着哪也别去。“听话啊，老舅去找人。别乱动啊！”说罢，急忙往厂子里去。鞠家五闺女，沈二的母亲这点还在上班，他爸也不在家。等老舅找到她妈妈，已经十余分钟了。二话不说拉着就跑，把鞠家五闺女吓得不轻。路上听她老舅边喘边学舌，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妈的平日里孩子再怎么淘气惹人生气，真出点什么事，还是担心。还没见到沈二，鞠家五闺女这眼泪已经开始掉了。还好那个年代民风淳朴，镇子上的人都熟悉，互有往来。沈家老太住在马路边，邻居耿家的孙子出了门看见沈二坐在自行车上，就上去搭话。一看脚被掩了，就跑到沈家老太那敲门，沈二奶奶知道后，就一直陪着在路边等她老舅和母亲来。几人找了钳子把轮毂掰了掰，费了好大劲才把沈二的脚取出来。又喊来老舅的一个哥们开车给送到骨科医院，那家骨科医院和今天沈二崴脚去的还都是同一家老板。

        只不过上次比这次更惨些。第一次被自行车掩了脚，因为老舅的大力出奇迹，硬生生把左脚踝的骨头弄骨折了，至今也留着一道疤。那次的疼痛，沈二已经忘了，但那天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永生难忘。只记得医生让她翻过来转过去，起初那只脚不觉疼，翻来覆去的才剧痛难忍。哭的沈二直呼不看了，不治了。血淋淋的脚，可想掩的多严重，没断掉就是好事了。

        看着自己现在肿胀的右脚，她心里倒很庆幸。像这种程度，也没多么可怕，就是有点落毛病。崴脚之后养伤容易，康复难。要学着配合另一只脚走路，恰巧那会沈二还是校队的体育生，小学生涯里最后一场春季运动会，她还想大展拳脚赢个奖状的。对于那个时期的沈二来说，只有不断的获奖，不断的比赛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很想获得父亲和奶奶的认可。无论学习还是其他，都要。

        打好石膏后，爷爷推着自行车，沈二坐在上面想荡荡另一条好腿也荡不起来了。原来一只脚伤了也会影响另一只脚的发挥。回到家后，奶奶走去学校替她请了几天假。在家里的沈二也闲不住，作业写完了写卷子，卷子写完了就画画，小学报的班挺多，画完画又练着写作文。除了奥数实在有点难，其他的学科她都复习、预习了几遍。“这伤养的挺好，你也不窜了。”堂姐放学回来，过来看她，笑个没完。“正好，姐您来了，我想上个厕所。您能不能背我去，我一蹦跶这个石膏就坠得慌更疼了。”这几天上厕所都是奶奶背着，现在快到饭点了，奶奶出去买菜，她也是想憋着的。瞅见堂姐来了，才松口气。“小事儿。”堂姐哈下腰，背着沈二去了厕所。从屋子到厕所的距离也就七米，不规则的石板路，小燕儿搭的窝，嫁接的黑枣树，从前没觉它们位置离那么远。“搞不明白为什么把柿子树换了，这黑枣树不知道啥时候能结果呢！”堂姐看了看那颗枣树，想起以前的柿子树。沈二也跟着抬头看，“柿子树结的少了，爷爷说换个黑枣吃，我爸也弄了一个。”

        上完厕所回到屋里，堂姐摸了摸石膏，问她“二叔知道吗？”沈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奶奶直接带着我去的医院，我没看见她打电话。”堂姐又问她这样怎么上学，沈二说奶奶给请了假。皱了皱眉又说道：“姐，您说我这个多久能好，还能参加比赛吗？挺耽误学习的，开学有个模拟测验，我赶不上了。”自己轻轻敲了一下石膏，“这玩意得几个月才能拆了。真碍事，晚上睡觉都难受。”看着她耷拉着脸，堂姐安抚了会儿。也没辙，赖自己太淘气，非得蹦台阶干嘛？堂姐走后，沈二打开电视机，坐在床上看动画城。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奶奶回来的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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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校园，沈二明显疲了，人真是会呆懒的。虽然也有同学把作业要求、试卷等带给她做，但没有校园的氛围，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些努力都白费。只盼着快点拆石膏，好训练右脚跑步。

        班上的同学少了几个，说是有谁的奶奶去世了，在家里奔丧。还有谁因为家里供不起回老家了，还有谁生病了没来。“沈二，这回蹦不了了吧，让你得瑟。”张燕京是班上跳皮筋最好的男生，平常总和她们一帮女孩玩，人长得也秀气，和他黝黑的皮肤形成反差，倒不难看。“你懂什么，我这是身先士卒，给大家做个模范。”沈二挺了挺腰板，指着自己的‘石膏腿’，“看见没？最多5个台阶开始，再往上就这下场。”

        张燕京才不信她的话，嗤笑道“昨天吴昊刚从第七个台阶蹦下去，我看啊是你腿太短够不到而已。哎哎哎！昨天课间操，你猜怎么着？”他神神秘秘的把头凑过来，沈二看着那张被放大的黑脸，就想起来这人的豪言壮语‘将来要做世界总理。’问他怎么了，还卖起关子。“不说算了，早晚能知道。”见此，张燕京摇起来她的胳膊，“李想和陈佳打起来了！课间操她俩没去，不是点名吗，没叫到她俩，就去找了。最开始以为上厕所了，谁知道俩人跟班里，喏，就那。”张燕京努了努嘴，示意沈二看教师后排的黑板报。“俩人就跟那打起来了！我天哪，你是没看见啊，你说这个李想那么瘦，怎么跟陈佳打的呢？”

        沈二对此不以为然，“她不是学跆拳道吗？”“学了跆拳道就能打得过陈佳，她那么大体格子！”

        “那你以为学武术的是怎么打败敌人的，靠身高体重吗？那叫相扑！”沈二觉得张燕京有点看不起李想的意思，她有点反感这样。虽然自己和李想也不熟悉，没那么交好吧，也不喜欢这样讨论别人。说完还斜楞了一眼张燕京，以表不满。

        张燕京被她斜楞这一眼，给刺激了。“你别拿那眼睛斜楞人成不成？！凶巴巴的！”“哼！”沈二不理他，陷入了沉思。李想和陈佳其实早就互相看不对眼了，只不过一直都隐忍着。李想不招老师喜欢，用班主任的话说‘小姑娘家家的，长得是挺漂亮，骂起人来谁都不让。天天跟这个混跟那个跑的，没出息！’久而久之，班上的人喜欢李想的更喜欢，剩下的一半和陈佳一样不喜欢，几个零星的和沈二同样无感。她也感慨，李想竟有勇气和陈佳对抗。陈佳的爸爸是附近一个村的村长，陈佳借着那个威名在这所小学也是横着走了。况且她体格大，还胖，沈二不由也捏把汗。

        这天放学，沈二是最后一个走的。同学有主张送她回去的，都被拒绝了。沈二不想麻烦别人，都是孩子谁帮谁啊？从座位到门口，从门口到楼道，这漫漫长路比她憋尿更痛苦。二楼走廊的尽头是年级办公室，值班老师在那。李想从办公室出来，看见沈二先是愣了一下，遂即跑上去搀扶住。“你家里人没来接你吗？这怎么走？”李想说话的声音很清脆，长相妍丽，是人都喜欢美的事物，沈二也不例外。虽然彼此不熟悉，但仅仅是这么简短的交谈，沈二也很愉悦。她注意到李想下巴的淤青，肯定是和陈佳打架造成的，可这淤青却显得李想更坚毅，无伤大雅。一边接着蹦，一边撑住李想递来的手臂。“谢谢你啊，我爷爷他们应该来接我了。没事我能走。”

        李想搀着她走到校门口，也不见人来接。“你怎么这么晚回家？”沈二有些好奇，往常李想一放学就没影了。“啊，没什么。今天音乐老师值班，她找我来着。”“哦。”沈二看了看远处，爷爷的身影不见，有些着急。蹦着就要往回走。他们学校不允许家长进校，即便是接送，也只能到校门口。为了锻炼学生的心性，煞费苦心。从二年级开始，沈二就没再让人接过。这条自己走了四年的路，因为身边人，此刻这么新鲜。起先李想慢悠悠跟着，扶着她走。后来干脆弯下腰背起沈二，她也不沉，那会才六十多斤。想不到李想纤细的腰身背自己毫不费力。沈二看着她的脖子，胳膊，头发，夕阳西下，霞光洒在李想的肩上，让人想起一个词。

        柳腰花态。她背着人，哈着腰，你也觉得很好看。这就叫美人吧。

        沈二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傍晚，李想带给她的温暖。没有施舍，没有麻烦。就是两个在路上的人，遇到了，互相搭把手，又顺带着看了个风景。这种感觉惬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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