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莫林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晚上，营帐内燃着一支蜡烛，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宛央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甫一坐起身就看到烛光旁女子瘦削的剪影，便下意识的叫出了声：“微芷！”
女子听到她的声音，急忙端着烛台走到榻边，问：“小姐醒了，可要用些什么吃食？”
光晕照亮了女子的脸，虽是一般无二的年轻清秀，却不是记忆中微芷的脸，只是一个容色中等的陌生女子。宛央定定的看着她陌生的脸容，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小姐？”见她怔怔的盯着自己看，莫林轻轻笑了，“小姐想是不认得奴婢，奴婢名唤莫林，莫言堂的莫，树林的林，是侯爷新近调派来伺候小姐的。”
宛央发觉自己的失神，勉强对她一笑，成串的泪珠却滑下脸颊，泪水带来微温的触感，可见脸颊的冰冷。莫林急忙将烛台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从怀中抽出绢子替她拭泪，劝道：“小姐身子还病着，可不要流泪，会伤身的。”
宛央仿佛能看到多年前那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拿着绢子替自己擦去衣袍上的泥土，娇嗔的皱起小巧的鼻子说：“公主不要到处乱跑了，仔细跌着了。”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到微芷的模样。她从莫林手中接过绢布，狠狠将眼泪擦干，“莫林，你可知道侯爷救起我时我身边的那个丫鬟……怎样了？”
莫林眉间透出疑惑之色，道：“奴婢只知道侯爷只带了小姐你一个回来，若是要打听那时的情形，奴婢可以去问问当初跟侯爷一起去的商大人。”
宛央心下的冰冷中仍有一线温暖牵扯着，急忙抓起莫林的手道：“快去问，她名叫微芷，拜托你了。”
“小姐不用客气，想来是与随身的侍婢失散了罢，”莫林本是冰雪聪明，见她的问话便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意，“小姐不必忧心，奴婢这就去打听，吉人自有天相，您先躺下休息，奴婢去去就来。”
宛央虽一点都不想躺下，却见她神情坚决，只好依言躺回到枕上，才催她快去。莫林见她神情焦灼，便替她掖好被角，径自往商桓的营帐去了。
商桓正坐在几案前捧着一本兵书在看，见莫林进来便皱眉道：“你不在那里好好伺候小姐，到这里来作甚？”
“商大人，小姐她问起当时与她一起的丫鬟怎样了，奴婢不知如何作答，便来找商大人拿个主意，要怎样回话才好？”
“丫鬟？”商桓思索了片刻，“当初我虽未跟侯爷一道去，但听说那里跟随小姐的侍卫都死了个干净，侯爷把大内侍卫也都处理了，想来是没有活口了罢。”
“那奴婢要怎么回话呢？看她的那种神情，怕是那个丫鬟对她是极要紧的……”
商桓眉头紧蹙，道：“那便哄她说人还未死透，想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被宛国的四皇子带回国去救治了，她必是亲眼见到那丫头受伤的，如此说既不会露出破绽，还能留给她个念想。”
“商大人好计谋，莫林受教了。”莫林微一福身，退出了营帐，自将这话转给了宛央。
宛央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谢天谢地。”莫林看着她脸上的欣喜，心中微有不忍。
其实宛央心中还是有点怀疑的，毕竟那日她亲眼见到微芷被长刀劈中，可她仍是完完全全相信了莫林的说法。只是因为自己不愿让微芷就这样死去，所以才会相信这模棱两可的说法，宁肯相信她一息尚存，也不愿相信她……
睁开眼睛，她问莫林：“可知道你家侯爷现在何处？”
这个莫林倒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侯爷晚上一般都留在主帐内与将军们研究战事。”
“哦。”宛央勉强微笑了一下，却掩不住唇角的失望，那日与他只是匆匆一见，尽管她的伤并未痊愈，人也有些糊涂，却仍能敏感的觉出他身上的变化。只是那变化似乎太细微，让她虽有所察觉却抓不住问题的实质。
“那议完战事后呢？”她又问。
“这个……”莫林脸上露出暧昧的神色，“奴婢并不是伺候侯爷的，况且侯爷也并不要女婢伺候，只是一个人独眠罢了……”
宛央这才觉出自己方才问的突兀，借着咳嗽掩盖了过去，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前几日睡得多了，今夜便了无睡意，莫林已经抵不住困意在另一张榻上睡了，宛央却怎的也睡不着，兼以躺的久了，只想下床去走走。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子，顺手拉过榻边的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咬牙将双腿挪下了床，还不小心碰翻了小几。莫林立刻醒来，见她坐在榻边吃了一吓，连忙过来欲将她按回榻上，嚷道：“小姐您怎么下来了，郎中可说过您的伤得静养，没好透是不能随便下床的。”
“我只是躺的久了，想下来走走而已。”
“不行，”莫林坚决的替她将外袍除下，扶着她重新躺倒，将被子盖好了，“小姐您不要任性，郎中说了您这是内伤，稍有差池以后的身子骨可就不好了，将来有的您受呢。”
“你真啰嗦，和微芷一样……”不经意间提到微芷的名字，宛央眸光黯然了一下。
莫林见状急忙拿话来打岔，“小姐要是睡不着奴婢可以陪您说会子话。”
宛央淡淡一笑：“那怎么好，不是打搅你休息了？”
“怎么会呢，奴婢又无事可做，左不过是伺候小姐罢了。”
宛央却沉默起来，又想到了初来永朝的那夜微芷不肯睡觉拉着自己唧唧喳喳的样子，那个善良的姑娘为了与自己间的主仆情分千里迢迢跟着自己远嫁，没想到反而是招致了祸端，如今落到不知生死的地步。
莫林见她又伤感起来，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先保重身子，这样与那位微芷姑娘才能有相见之期啊，”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小姐与微芷姑娘主仆情深，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宛央看到莫林的神色瞬间染上了一层伤感，“小姐或许不知道，奴婢是自小就在萧家的，从前服侍过今缨小姐，后来又被拨到夫人那里，因为一点小事又被打发到厨间，兜兜转转将近十年，换了几个主子，却没有哪个能想小姐惦记微芷姑娘那般惦记奴婢……”
“还劝我不要伤心呢，你看你自己却有伤心起来了。”宛央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拿着方才她说过的话来劝她。
莫林却笑了，“小姐不必为我担心，莫林做了十几年的丫鬟，早就不会轻易流泪了，做下人的若是还保留着情绪和脾气，早就不在这里了，”她看着宛央清澈的眼睛，忽然跪下道：“小姐若是不嫌弃，从此莫林便暂时代替微芷姑娘服侍小姐，您就把我当作微芷姑娘便是，只求您不要再因为伤心弄坏了身子。”
宛央急忙坐起身来扶她，“哪里就那样娇弱了，好了，我听你的不想这些了便是。”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韶龄女子，不过莫林略微年长些，与宛央光彩照人的美貌比起来容色黯淡，然而两双眼睛间流转的情意却都是一般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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