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帝王局
夜凉如水，萧源独自一人站在温泉宫寄思殿的窗前，神情怔忡。
“皇上，已得了京中的密报，皇后急召镇国公夫妇进宫！”
“皇上，镇国公和兵部尚书连夜召集部下密谈，长达三个时辰！”
“皇上，京中密报，各营守军有异动，城防和宫防均已换成了镇国公的旧部！”
日间接到的奏报还在耳边回响，而商桓也已将人手布防的情况一一回传，如今的帝都已成帝王与功臣间较力的棋盘，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狼烟四起。
弈棋之道首要之处在于抢先，然而萧源棋局已布就，却迟迟不肯落子，只等对方先动，他要的不过是后发而制人。如此并不是故意托大，而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落实秦氏谋反的罪名，倘若在对方尚未举事时便一举而歼之，反而落了个残害忠良的恶名。
“皇上。”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宛央轻轻走到他身后，欲语还休。
萧源回身看到是她，警惕的神情松弛下少许，“你来了。”
宛央神色冷淡，连语声也格外清冷，“皇上传召，奴婢怎敢不来？若胆敢抗旨，恐怕下场便比秦氏一族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源眼中颇含玩味的看着她，一边眉毛高高扬起，“怎么，是觉得朕的手段太过狠辣？”
“奴婢不敢。”宛央低眉敛目的回答。
“朕叫你来，是有要事要交予你去办。”萧源不欲在方才的那个话题上与她多做纠缠，话锋一转，带入了正题。
“奴婢谨候皇上吩咐。”
“朕是要送你回帝都的北宫去，”萧源留神打量她的神情，“你可有这个胆量？”
在这样的时候回帝都，无疑是将自身置于险地。面对着萧源灼灼的目光，宛央迟疑了一下。此情此景，与三年前何其相似，同样都是为了他的帝王霸业，要她身犯险地。不过是有一点不同，三年前的她是心甘情愿，如今却是……
当初的她被柔情蒙蔽了双眼，以为那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她既不小心听到了那么多对他不利的消息，便不能袖手旁观。她以为那是自己自愿为他搏的一线生机，到头来却发现是他设好的圈套，让她心甘情愿为他付出。
如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若想要瞒她什么是一定能瞒得住的，之所以会让她知道那么多，自然是刻意为之。利用了她的一片真心，谋夺了李氏江山，连同她的故国山河！
宛央猛然抬头，看到萧源正打量着自己，连忙用言语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奴婢谨遵皇上的吩咐。”
萧源以为她方才的怔忡是在考量此行的凶险，是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需要她去做的事情一一交待。
宛央越听越是心惊，萧源无非是在倾尽手中之力布一个局，要让秦家自投罗网。此次部署详密、招招狠辣，秦氏父子纵有通天只能，也难幸之。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脱口而出：“那皇后呢？”
萧源微有愕然的抬起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只冷冷作答：“谋逆犯上、谋害龙嗣，这个罪名落下来，自然是诛灭九族！”
宛央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可那都是你逼着秦家反的，龙嗣之事更是子虚乌有……”看到萧源的脸色陡然铁青，她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纯白素锦上一枝红梅怒放，点点殷然如血。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源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冷冷道：“是觉得朕心狠吗？”
宛央垂下眼帘，小声答道：“奴婢不敢。”
“朕对她无情，亦是她从前做过的错事太多，况且身为帝王，若不赶尽杀绝，必有后患！”他斩钉截铁的说。
宛央长睫一颤，看向他英俊却冷酷的面容，低声重复：“赶尽杀绝。”说出这四字时，心下凄绝无限。她看着萧源，在心中无声的问：“是因为这样，才狠心害死我们的孩子，是吗？”
想到夭折的女儿，她喉间哽咽，两行热泪无声流下。
萧源收回手，微觉困惑的看着她泪流满面，不知为何她凄楚的情致竟让他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然而那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宛央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冷声道：“奴婢已经知道了，不知皇上要奴婢何时出发？”
“明日午时，朕会派一队御卫送你离开温泉宫，取道冀城返回帝都，那里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要秦安动手，便能将他们一举擒获，”萧源快速的说，略停顿了一下，“只是刀剑无眼，此去你只能自求平安了。”
宛央轻笑，唇角含着些许苦涩，“奴婢知道，倘若是手到擒来的事，又怎会值得当朝皇后的价码，只是奴婢有一个请求。”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直直的看向萧源。
“说。”萧源简短的说。
“奴婢并不奢求皇后之位，只求……能继续做御前尚仪。”
萧源微微扬起了眉毛，颇有不解之色。
宛央低头微笑了一下，“奴婢自幼孤苦，只求能出人头地，但是并不想成为那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中人。奴婢是想要荣华富贵，但并不想像那些后宫女子一样，以容貌才情侍人。”
萧源不动声色的说：“接着说下去。”
宛央看了他一眼，郑重道：“虽是自古女子不得参与朝政，但历朝历代俱有尚仪之职，奴婢只是希望凭着自己的本事做好尚仪，仅此而已。”
萧源沉吟片刻，开口道：“朕准了，若你能平安而归而秦氏亦束手伏诛后，你便是谡朝的一品尚仪，朕不会勉强你入后宫的。”
宛央这才面露喜色，戏语道：“恐怕勉强的不是我，是皇上才是。”本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萧源愣了一下，宛央自悔失言，竟将从前与他说话的口气拿了出来，全然忘记了掩饰。她连忙用其他话遮掩到：“奴婢这便去做好准备，等着明日上路。”
萧源微一点头，她再次行过礼后便匆匆退了出去。萧源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眉间蹙起，似乎在考虑什么。
方才她说话时的语气好生熟悉，连那吐字时婉转的娇嗔似乎都是心里记忆过千百遍的场景。萧源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是真的鬼迷心窍了么，明知此女的来历并不简单，还会上了这个当去。那许盈盈和她显见得是一路人，自己在面对许盈盈时倒是清醒的，如何在面对杨莞时总是胡思乱想？
不知是谁送了她们进宫，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此事并不简单，萧源也曾派人明察暗访过她二人的来历，却还是没有抓到任何头绪。然而对方掩饰的越好，就说明图谋的越大，这次派出杨莞去，一来是为了试试她的本事，另一个目的也是想借着诛除秦家的事引出她幕后的人来。
萧源微微叹息，从前穷尽智计便是为了这帝王之位，如今拿在了手里，却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斗智斗力，何时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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