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沉思
霄书堂一行人在雪原驿站里僵了好一会,最后汤圆实在是受不住冻跑来蹭林童渺,林童渺无奈踹了它一脚之后宣布打道回府。
霄书堂和宋濂看了看从杀雪人不眨眼到恢复正常状态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的林童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她直直盯着一个方向沉思了许久,似是在考虑什么。
但她察觉到了二人不同以往的目光。
“我们回去。”
林童渺也才察觉出她这行为有些不合时宜,提出回去的想法后脑袋空着愣了几秒,斟酌着问:“可以吗?”
二人也愣了:“行啊。”
三人就这样发着懵骑着马,一路赶回了里镇街上,胃接触到第一股暖流时,三人才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们带去了打算半路吃的干粮,一块没动,就如同有人要验货似的平平整整摆着。
适应了气温,三人的饥饿感才失而复得。
然后第一时间要去的地方,肯定就是刘衔家里,霄书堂低头把厚厚的袖子掖回去,擦了擦还带着雾气的表盘:“都十点多了,也快到饭点了,直接去老头家里点菜去就不错。”
刘衔还是一脸嫌弃地弄了一桌子菜,回去摆弄他那个长地中海了,宋濂因为雪人事件频发,把寄信处当遗书存放的人变多了,害得他吃完饭就要赶回去解释。
霄书堂还是一如既往的邀请林童渺骑马去消消食。
一切还是那么的稀松平常,林童渺却在众人的行径中察觉到了一丝勉强,分明平常就在昨日,她却早已感到恍如隔世。
就好像隔着一面永远触碰不到的镜子,意识即清明又混沌,就好像又回到了梦里。
那个让她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无所适从的梦。
恍惚间霄书堂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就休息一会,我带着汤圆去遛弯,不然它又该发脾气了。”
林童渺点了点头,又鬼迷心窍地拽着霄书堂的衣角。
霄书堂撇了眼她紧拽着不放的手:“怎么,舍不得我?”
然后在霄书堂认为她必然会反驳的情况下,林童渺有些呆呆地,又点了点头:“嗯。”
霄书堂:“…好吧,那林姑娘吃饱了没,要不我再给你盛碗饭去?馒头和三明治要不要?”
他的双手明显不知道该往哪放,在那胡乱摆着。
林童渺摇头,在桌上扶着脑袋:“我不累,带我出去。”
霄书堂草草应了声,就先跑到院里查看汤圆那家伙是不是把绳子咬断了跑了,不然他们今天的时间可能都要在找马中度过了。
想到这,霄书堂总想不通一件事,都说不管是猫啊狗啊养久了都像主人,可是林童渺这么文静的一个人没理由会养出一个放荡不羁的马啊,还是林童渺她从来都藏着,没展现过任何属于她的性格?
的确有可能,毕竟动物这些群类里没有复杂的语言,不会曲解任何传达的意思,一向都是心照不宣。
所以即使是林童渺闲来无事向汤圆唠叨几句,汤圆也是只有和她心照不宣的份,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词藻,也不屑于与研究那些除随心所欲之外的东西。
这点证明汤圆很有可能映射了林童渺真实的内心。
它不喜被束缚,不喜走规矩的直线,不喜接近死气沉沉的人群,有特立独行的行为,却不会违背几人关键时刻下达的指令。
所以这也可能是林童渺愿意或者实在无法管教放任它的理由。
霄书堂见过它认真起来的模样,不输任何经过多年训练的马,而且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了保护他白白挨了好几棍子,但即便是几棍子下去,它都没有发出一声嘶鸣。
它不同于雪人的遵循指令,它只是在隐忍。
这股隐忍来源于它和林童渺的心照不宣,来源于动物本能的模仿。
霄书堂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汤圆,喜欢和主人玩闹但张弛有度,不喜纷争吵闹却也能伫立其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感觉到了这匹马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神了这是。”霄书堂轻抚马背,他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林姑娘,你说你们家这马是不是真成精了,这么有灵性。”
林童渺接过缰绳上马:“别那么说,我们家汤圆没出息,怎么可能想着成精。”
霄书堂故意叹了口气:“哎,马随主人嘛。”
林童渺:“…霄少爷你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不懂就不懂喽…”霄书堂毫不顾忌地笑了,翻身上马:“驾!”
林童渺:“我说霄少爷,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骑马就夹下马肚子就行,喊驾那纯粹就是花架子。”
霄书堂:“不瞒你说,我还就喜欢花架子。”
林童渺:“……”
一声浅笑过后,霄书堂的语气中氤氲了些许的凝重感:“林姑娘,你想…再去一次教堂吗?”
林童渺知道霄书堂口中的教堂指的是哪个地方,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拒绝,就证明你还记得。”
林童渺的目光淡了下来,明知故问道:“记得什么?”
“那五口棺材的寓意,和其中一口小棺材的所属。”霄书堂漆黑的眼珠黯淡下来,中间凝着曾经他和林童渺在墓室的画面,心头一紧:“我怀疑我的侄女已经死了。”
林童渺只能苦笑:“不用怀疑,也不用骗自己,那种事情路卡尔他干的出来。”
回她的,是一个无法坦然的声音:“可是我至今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至少给我一个安葬她的机会。”
林童渺沉默几秒,木木看着身边不断倒退的树,还有草地或者其它的残影,一阵恍惚,莫名吐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尚不明晰:“尸体最终都要归于尘土,不必在意归处。”
“只要我们念着想着她理应的归处,她就已经被安葬了。”
这不仅是一种安慰,更是一种释怀。
可是她忘了,人在对他人释怀的同时会将自己先作为一个例子,而她必然是先希望释怀自己,而后再释怀他人。
至于她如何释怀,又释怀了自身的什么,答案都不言而喻。
而说出口的话,通常是将某种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不求能传达与否,都单方面承载了最后的念想。
霄书堂望着带有浊气的天,眼神逐渐变得悲凉:“但愿吧。”
他背对着她,不知道对方的表情。
但他可以确定,如果这个时刻二人没有在马上,他不会像往常一样躲避林童渺的眼神,虽然不明确她凝视他的目的,但总要给予一个回应。
一个至少能让她安心的回应。
……
时间是个任性的家伙,你开心它便快一些,不开心它便慢一些,却总是倔强着不停下,总是让那一小部分的人不能如愿。
在这半月里,霄书堂每日的心就像是待了一个整天站在那里扫地的刘衔,说不上讨厌,却总是感觉不对劲。
越是临近投票日,就越是不对劲。
霄书堂多次提出让林童渺入住霄宅,给她另外安排一个房间方便照应,可是林童渺始终是搪塞着,没有同意。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始终不会同意,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苦苦撑着。
他觉得她在隐瞒某些事,是一个隐瞒了所有人唯独她自己知晓的事,而这件事到底为什么能让林童渺连霄家的保护都可以抛去不用,而独独在原地等待?
霄书堂不得不将她的行为与他一开始与她初遇时她所讲的“目的”联系在一块。
她隐藏了太多太多,直到今天霄书堂都未能窥见分毫。
但是就算是他在林童渺面前表现出急切,她的情绪与反应都始终是如同一坛从未开启的清酒,在一片荒芜中搁置,无所谓外界无所谓那触不可及的一束朝阳。
不带一丝温度,却并非表面一般冰得刺骨。
“霄少爷,你在想什么?”
她像往常一样向他和宋濂打着招呼,宋濂应了,而他却呆滞在林童渺一闪而过的温度里,久久缓不过神。
宋濂敲了一下他的脑壳:“人家说你呢,是不是晚上没睡好,都没多少精神了。还有你大晚上的干什么熬夜了,我记得林姑娘应该没住霄宅才对。”
霄书堂立马精神了,抬手给了他一拳:“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小心我灭你口。”
宋濂:“害,我这不是为了把你拉回来嘛,我看你盯着林姑娘魂都快没了。”随后他又贴着霄书堂耳朵低声问道:“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霄书堂又一拳打到他胳膊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宋濂:“怎么不是了,你懂什么叫爱到地老天荒吗?”
霄书堂:“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恋爱脑,特别适合你。”
看着二人在面前的画面,林童渺又一次恍惚了,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跟着二人,找了一个家中有事的借口离开了,留下二人怔在原地。
宋濂:“她怎么了?”
霄书堂:“要是我知道我就不至于这么懵了。”
三人计划好的一天被林童渺打断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宋濂那边又出了点事,他急着回去处理,为了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在很远的地方尾随着林童渺。
心里有着特别不痛快的罪恶感。
这行径,怎么那么像…尾行痴汉呢?
原本他很紧张,可是直到看见林童渺走进疗养院时,他的身子倏然就僵了,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跟上去扒住了她的肩膀:“童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童渺没有回头:“我不是来看病的,霄少爷不必这么惊慌,守卫对外来人的管束还是很松的。”
她转过身伸出了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霄书堂自然是不能同意她此番的做法的,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可林童渺就像是定在了那,也不是拉不动,是这样双方一用力搞不好会伤了她的手。
林童渺定定看着他,直叫他心里发虚。
“霄少爷,相信我一次。”
她的声音仿佛自湖底冲出,经湖水的缓冲只剩下了一点软绵绵的水点溅起,滴滴答答浇在霄书堂颤抖着的心脏之上,似是安抚。
他知道林童渺向来冷静,哪怕是心血来潮也应该不会太过。
也许是错觉,霄书堂竟然觉得这未改造成中世纪模样的疗养院看着让人舒服多了,虽然他听得见屋内的锁链声与哀嚎声。
路卡尔手下的雪人没有声音,而疗养院内的嚎叫声才更符合雪人在传说里的描述。
抛去外表,声音是不可缺的必要。
或许是路卡尔在某种意义上想达成一种互补。
这里的后院不同于前院那么吵闹喧嚣,它更像是本该属于镇民的,真正的休闲场所的雏形。
溪水山石凉亭,这多年不见的建筑,在疗养院这种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得以存留。
疗养院里居住的人与众人不同,他便是错的,而承载错误的地方,也该有个错误的模样。
想不到路卡尔这人在特殊的地方还有点特殊的原则。
如果这里不曾是疗养院,不曾关押过这么多的人,可能这里就会是霄书堂最爱跑过来爬树爬山石的地方,还可以叫上宋濂一起从小溪里抓条鱼烤着吃。
可惜啊,不曾为不曾,现在是现在。
“霄少爷觉得这个往后我居住的地方,风景如何?”林童渺抚着山石,目光即柔和又释然。
霄书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弄哑了,他不可思议似的愣愣愣神,然后态度激烈地反驳道:“你别这么悲观,我们不可能让你…”
林童渺对上他无措的眼神:“不可能什么?倘若我一开始就觉得此处必来不可呢?”
霄书堂放缓了声音:“别开玩笑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林童渺:“我又没说不回去,只是问问你的想法。”
他的手摸上林童渺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一直说糊涂话?”
往常像这样的场景,爱看话本子的人通常都会想到用风铃声,或是一些轻快的乐器演奏来修饰,而现在能起修饰作用的只有锁链的颤动声,煞不煞风景先另当别论,让霄书堂极其烦躁的引子是有的。
他耐着性子想把林童渺脑子里那根歪了的弦给掰回来,后槽牙又一次快磨平了:“听话,咱先回去,别被那些人影响了好不好?”
“你要是执意再问我问题,小心我直接使用暴力把你扛回去。”
林童渺:“我真的在认真问你问题,就是在这个地方如果能保持自由的话,那算不算是里镇最清净的地方?”
霄书堂:“…算吧,但这是个是非之地,你抓紧和我回去。”
他也不管林童渺愿不愿意了,直接上前几步扛了起来,她也像以往一样没挣扎,任他把自己扛回了刘衔家里。
“刘叔你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一直在说胡话。”
刘衔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医生,看人还是错不了的,他只在门口背着手端详了会就得出结论:“什么啊,这丫头好着呢。”
“好着?好着她能说出那话来?”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忙着呢,没事别来打扰我。”
霄书堂眼睁睁看着刘衔摔门而去,留下他和林童渺两人面面相觑。
他气不过,双手抱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吧,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要气我,你是嫌我命长要提前送我走是不是?”
林童渺失焦的眼睛才就此恢复到以往的神采,她对自己干了什么也都记不太清了:“你说什么?”
霄书堂:“我说,你是不是嫌我命长要送我走?”
林童渺:“我干什么了?”
霄书堂:“……”
林童渺知道自己可能是最近思虑过重,睡眠不足的缘故,整个脑袋混混沌沌的,与二人辞别后就一心想着回家走走,恢复恢复精神。
而她恰巧路过了疗养院,或许是大脑不清醒,她的潜意识把这当做了一场梦,梦中的行为是不需要经过太多的考究的,也无需多言。
所以她看见本不应该出现在梦里的霄书堂时,她的心中有了一丝诧异。
这人为什么会到她的梦里来,又为什么会满脸焦急,这是梦里,就算是刀山火海都并不可怕。
但是刀山火海会让她产生恐惧,让她暂时缺失梦里使用语言的能力,不论在哪,疗养院对于她的意义不亚于刀山火海,可是在见到霄书堂的那一刻,她在梦中的语言顷刻间恢复了。
潜意识的调动下,她会说出不知所云的话。
想来也是奇怪,她深知自己在现实中,却如同在梦中深知现实的概念相同,她的话并非不经大脑,而是大脑一开始的声音,未经处理便尽数说了出来。
原本,她在梦中都是恐惧疗养院的存在的。
但不知为什么,只要霄书堂站在身侧,她甚至不惜去亵渎她心里最可怕的那个现实。
只为了传达最真实的一个想法。
一个希望释然自身,又劝他人释然的想法。
“往后我居住的地方…”这是她在自我意识短暂的唤醒下,勉强得出的现实。
但是,居住二字毕竟掺杂了梦境,于现实而言是歪曲的。
倘若让她在心里再矫正一遍,答案可能与其截然不同。
“霄少爷觉得这个往后将要我长眠于此的地方,风景如何?”她在心中笑笑,已然知晓了答案。
即使那人,听不见她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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