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睡着的人对时间的流逝是有感知的,但麻醉后的人没有。
那是一种极其干净的状态。
没有梦,没有知觉,像死亡一样。
一秒钟可以被无限延长,十个小时也可以被缩短成一个眨眼。
茫茫黑暗里,路歌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一声比一声急切。
“路歌,路歌!”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谁,脑袋迟钝,没办法做出思考。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清晰,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路歌很想回应他,但嗓子却像抹了药水,又苦又涩,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为了看清那个人,用尽浑身力气,刷一下睁开眼。
白灯刺目,眼尾流出温热的泪。
这时,有人替她遮住了眼前的光。
“路歌。”
她看见了。
是张凛。
“咳,咳……”
喉咙酸痛,舌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掺杂着真实的药水味。
她想吐,手指一顿乱抓,张凛马上抽出纸巾递到她唇边,等她吐完,擦干嘴角问:“感觉怎么样?”
路歌想揉鼻子,手一下碰到了吸氧管,这才想起麻醉前的记忆,知道是手术结束了。
她慢慢扭过头来问张凛,“几点了?”
“一点半。”
“这么晚啊。”路歌下意识地问道:“你等很久了吧,有没有去吃饭啊?”
张凛迟疑了片刻,暗哑的声音,说:“吃过了……”
“那就好。”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轻飘了,很快又合上眼,张凛心头一紧,拍拍她的脸,“路歌,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现在不能睡。”
“为什么?”她几乎是在梦呓,声音小到听不清。
“医生说了,你得撑两个小时,要等到麻醉药效过了才能睡觉。”
“哦,这样啊。”路歌抬起眼皮看着他,“那你说点什么吧。”
张凛拧着眉,想了半天,竟搜刮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说给她听。
病房内静谧而昏暗,只有她床头亮着一盏小灯。
路歌拼命克制住浓烈的困意,指甲用力抠着手心,叹了口气,“你今晚怎么办?”
之前没有预计手术会耗这么久,所以也没有租折叠床给他。
张凛说:“等你可以睡了我就回去。”
说罢他拿起毛巾,到洗手盆边沾湿冷水,边说,“我明天请不了假,只能下班再过来了。”
“几点?”
“不加班的话,应该要八点多。”
“要是加班呢?”
“不好说。”张凛给她擦眼醒困,“早饭帮你订好了,中午的饭明早才能预定,你到时别忘了自己定。”
“好。”
“你晚上想吃什么?下班早的话我帮你带过来。”
“就楼下那家鱼头粉吧。”
张凛蹙眉:“太远,粉带过来就不好吃了,要不给你买点咸骨粥吧。”
“也行……”
张凛去拧毛巾,回来发现路歌又开始打瞌睡,他怕吵到隔壁病人,只能压低声音,趴在她耳侧叫道:“路歌,路歌!”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凛每隔几分钟就要叫她一次。路歌被叫醒后总是看着他,支撑不了多久又会合上眼,中途喂了几次水,终于熬到三点半,张凛跟护士确认了已经无碍后才让她睡觉。
早上,路歌看到饭放在床头柜上,张凛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道。
九点多例行查房,医生过来告诉她,这次手术之所以耗时过长,是她的肺黏膜粘连严重,但好在已经顺利切下结节做了病理。
中午休息,张凛忙完拿出手机,看到路歌上午发来的信息。
——病理结果说那两颗结节不是癌症它爸爸,那我这刀是不是白挨了。
张凛低着头,回复完信息,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面带笑意推开椅子,叫住了梁锐和另一个同事,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
“你刚刚不是说不吃了?”
“突然觉得饿了,走吧。”
三个男人随意找了家小餐馆点了三份盖浇饭。
梁锐边吃边说,“这两天消停了发现没?今天这一上午我就逮到两个,货量也不大。”
胖子说,“消停消停也好,最近加班快要了命了。”
“就你这样昨天还说想去外勤侦查,风吹日晒蹲点能撑三天吗?”
胖子嘿嘿笑,“我也就图一嘴爽,再说科长也不舍得让我离开咱旅检科对吧。”
“是是,旅检没了谁也不能没你胖子。”
张凛闷头吃,没工夫接话,梁锐翻着手机给他们看,“这个月别的关口已经闹出好几次水客冲关的新闻,咱们估计也少不了来一波。”
张凛扫了一眼,见胖子丝毫不惊讶,于是问他,“往年也这样?”
胖子摆摆筷子:“凛哥你刚来不知道,每年只要一严打管制,这些水客就开始起哄闹事,不新鲜。”
“是么。”张凛有时候觉得,旅检这工作本质上还是跟过去十年一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正因为如此,他们永远没有最后的胜利,说好听点就是他们失不了业。
午休结束后,返回旅检大楼。
到了傍晚客流量增多,水客倒是没见着,但梁锐碰上了他职业中第一道坎。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衣着时髦打扮鲜亮,抽查到她时,满脸不耐烦,拒绝配合开箱。
查验过程卡在那儿,耽误了十几分钟。
梁锐把该说的都说了,女人执意要带行李离开,双方对峙时梁锐没压住火,吼了两句,女人拿出手机拍他的工作证。
张凛挡住镜头,拍了下梁锐的肩,转头对那女人说,“我们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所以女士,请配合查验工作。”
那女人身边带了几个保镖,一行人总共携带五个大箱子,确是属于重点抽查的旅客。张凛直接让人把箱子带进隔板间。
女人瞪着眼睛跟进去,“你们敢乱翻我东西试试。”
她开始打电话,围着查验台走来走去,过一会电话打完,她自称是某公司艺人,说着急赶通告,催促海关赶紧放行。
见没人理会,她瞬间气急,恶言辱骂,身旁的保镖也跟着大呼小叫。
张凛拿起传呼机,让警卫过来,此时梁锐已经跟保镖起了争执,口罩也被拉扯下来。
保镖一拳伸出来,张凛眼神冷冽,抓住那人的手腕,旋臂压肘,将其摁在地上,交给赶过来的警卫。
一阵闹腾后,留下那个女人接受检查。
梁锐压制许久的火气上来,扛起行李箱就扔到查验台上,把她所有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过。
张凛叫来了女同事,搜身查验。
经查后,箱子里确实有高价珠宝首饰,超过了规定的金额价值。
那女人拿到税单,气愤离开。
到了晚上换班时,网上就开始疯传一则投诉旅检部门的帖子。
照片里是身穿白色制服的海关用腿压着旅客的后背,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暴露出来的女人私人衣物,以及摔坏的手机。
发帖人在网上指责旅检人员工作效率低,严重拖延她的时间,不尊重女性甚至在查验过程中使用暴力。
一时热度上来,讨论度极高。
很快变成热门事件。
知道消息后,梁锐第一个冲到办公室:"科长,你去看看监控,五个箱子,我们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查完,这种死不配合的摆明了有问题,还有那些照片就是胡乱抓拍的,看图编故事,她不能仗着自己有名气就蓄意污蔑人啊。"
科长等他说完,才道:"行了行了,你要是行事规范,戒急戒躁,人家也编不出花样来。"
“您要这么说,我可就哭给您看了啊。”
“你倒是哭一个。”科长理了下他的衣领,“把张凛叫过来,还有小陈,今天下午在隔板间参与抽查工作的就你们三个吧。"
干关口旅检工作二十多年,这位科长什么样的旅客没见过?
几分钟后,女海关陈映荷过来说:"我是临时被他们俩叫去协助搜身检查的,没有全程在里面,具体情况还是得问凛哥。"
科长问:“他人呢?”
“下班了。”
科长看看时间,“这不刚跟二科的交接完,应该没走远,把他叫回来。”
张凛在粥店打包宵夜时接到梁锐电话,挂了以后才去看了看网上的事。
科长的意思很简单,这事不能拖,该澄清澄清,该道歉道歉。
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三个不同频道的媒体记者闻风而来,在旅检大厅等着后续报道。
梁锐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气归气,但一听到要接受采访,顿时人有点怵。
科长把眼神扫向张凛,“你没问题吧?”
他默声不语,重新换回了工作服。
黑檐白顶的硬帽,白色制服黑色长裤,耳边挂着口罩,张凛主动站在中间接受采访。
记者:"网传某女士在这里通关时被扣留一个小时,请问你们是否在她的行李中查出违禁品?"
他说:"严格来说是四十二分钟,虽然没有违禁品,但有商品未经报关,所以需要补税。"
记者:"陈女士是否拒绝交税?"
他说:"没有。"
记者:"既然陈女士没有携带违禁品,多出限额的东西也交了税,那对于她投诉你们办事效率低,服务态度差,你们怎么解释?"
"这个关口每天平均通关旅客十几万次,也就是说,她所表达的不满仅仅代表的是十几万分之一的意见。有错误我们当然会修正,但我们的工作有严格的执行准则,查验违规违禁品是我们职责所在,对于没有问题的旅客都会正常放行。"
记者互相看看,拿出网传照片:"据说你们在抽查过程中暴力执法,对她的随身人员进行殴打,甚至有侮辱女性旅客的行为。"
"单凭几张偷拍有点以偏概全了吧。”张凛看向镜头,“我们有完整的监控视频,事情过程清晰明确,为了尊重这位女士的隐私暂不会公开,如果她仍对我的回复仍有不满情绪,我们会考虑交给相关部门来处理这件事。"
采访结束后,已是深夜。
旅检大楼内亮如白昼。
张凛把那份打包冷掉的粥喝完,松松衣领,换了便服。
梁锐暴躁了一晚上,跟几个二科的同事抱怨完,过来问张凛:“你是不是以前也接受过采访啊?”
“怎么了?”
“就感觉……很熟练。”梁锐是真佩服他,记得去年旅检科查验成绩好,有新闻记者来采访,科长让他陈述工作流程,打好腹稿结果一看镜头舌头都打结了。
梁锐觉得张凛太平静了,准确的说是,不以为然。
“这事你不生气啊?”
“嗯,也有点。”张凛看着扔掉的一次性汤盒,无奈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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