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忽悠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苍束被萧长老雪银色的发丝缠绕，被高空凛冽的寒风吹得再次变成抛饼。
救命啊，仓鼠真的不适合飞这么高啊。
他没想到，萧长老竟能会腾云术，无剑而行，且在重伤的状态下，速度比裘千识还要快。
苍束隐约记得，在蔡谷谷的设定中，这位萧长老的修为，怕是整个圣洲大陆，唯一一位即将突破屏障的仙君。
离修仙者的至高等级仙帝，只差一步之遥。
行了约莫半刻钟，萧长老忽然压落云头，飞身隐入脚下那处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
待萧长老收敛灵气，刚将身影隐入周遭茂密的灌丛，两道疾驰剑光便急急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横冲直撞的，把好端端的浮云冲得稀碎。
确认过那两位要命的追踪者当真错过去后，苍束开始不断用小爪扒拉脸上凌乱的银丝，还“呸呸”吐着舌头。
萧长老的头发太长，被风吹进他嘴里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苍束的不舒服，紧缠着他的银丝瞬间松散开来，软绵绵地落回萧长老身边。
这位受尽酷刑的老者屈身蜷躺着，身躯随着虚弱的呼吸一起一伏，时不时伴着两声重咳。
仿佛刚才那令人目眩的越狱逃亡，已用尽了他所有精力。
苍束瞧出他情况不妙，急忙化回人身去帮他。
幸好，谷底露重，苍束能摘下野草的宽叶，收集些露水给他喝。
后又在萧长老的帮忙下，辨认出几味可止血的草药，祛根后喂给他吃。
萧长老双目紧闭，歇了好久才勉强撑着精神打坐调息。
待灵气在体内运行几周后，那股欲将五脏六腑绞碎的疼痛感，总算被压下些许。
萧长老疲惫地打量着在身边忙前忙后的苍束，幽幽叹出一口气：“还好，你会化形。”
苍束微怔，紧接着用小肉手拍拍胸膛保证道：“放心，我已经是精妖啦，很厉害的。”
“不……”
萧长老面露难色，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吐露了实情：“老夫有点……怕耗子。”
苍束：……
他的母语是无语。
苍束忽然想起来，自打裘千识将他抛给这萧长老，对方就几乎没正眼瞧过他。
甚至在他窥破锁链秘密的时候。
起初还以为是这老头定力好，没想到居然是……
怕到动不了。
稍微代入下，大概就是蔡谷谷瞧见蟑螂时的感觉吧。
不过这老头定力的确不错，没像那女人似的边惨叫边四肢乱舞。
一阵尴尬沉默后，萧长老伸出苍老干瘪的手，感激地覆在苍束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卷毛。
“多谢你。”
原本还在鼓着腮帮生闷气的苍束，登时扬起嘴角，黑亮亮的眸也闪出光来：“咳咳，好说。”
嘿嘿，他被感谢了。
不愧是未来妖王，到哪儿都会受到崇敬。
苍束大满足。
他仔细观瞧萧长老的状况，发现对方面色依然惨白如纸，且喘出的每一口气，都有淡淡的血腥气。
连抚摸他额顶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仿佛随时有倒头晕过去的风险。
苍束想去稍远些的地方帮萧长老找更多草药，却被对方摇头制止住。
“罢了，罢了。”
萧长老努力稳住气息，用那双已变得浑浊的眼仔细打量着苍束，随即目光停留在他手腕的器引上。
苍束才想起这回事，忙道：“这东西可能摘掉？”
萧长老皲裂的嘴唇轻抖，艰难道：“器已成，命已定，毁不得，避不得。”
苍束眨眨眼，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感来。
“从你戴上它的那一刻，精血便被其认定，纵然砍去手骨，此物也会如影随形，直至将你彻底吸食殆尽。”
像是看穿了苍束的小心思，萧长老遗憾地打破他的幻想。
苍束大震惊。
原来器引属王八？
咬到肉就死也不松口！
他苦大仇深地盯着腕上的金环，越看那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的色泽，心里越发凉。
好像被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蟒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救命，他无法呼吸……
见苍束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萧长老不忍地叹了声，宽慰道：“莫急，你这小家伙头顶有福星高悬，想来不至命短，若想摆脱厄运，倒也还有转圜余地。”
苍束眸光灼灼：“真哒？”
萧长老点头：“让器引完成它应尽的使命，寻到血阴灯，此物自然消散。”
苍束深以为然：“然后呢？”
“天下大乱，万物被血阴灯闹得寸草不生，你成为圣洲大陆史上最大的罪妖，受后世永生唾骂。”萧长老诚实补充道。
苍束：……
这老头逗傻小子呢？
见苍束在爆发边缘游走，萧长老又劝道：“但若你肯摒弃贪念，毁掉血阴灯，便可成万世攻臣，被人、妖两族代代供奉……”
苍束摆出豆豆眼：“那我不成牌位了？”
萧长老干咳两声：“也不尽然，毁灭此灯虽万分凶险，到底还有是一线生机可寻。”
苍束：“哦？百分之一？”
萧长老很诚实：“万分之一。”
秋风萧瑟。
虽然还没入秋。
身处盛夏的苍束却觉得，没场飞雪，都不足以衬托此刻的心境。
奇怪啊，这种惨绝人寰的考验不是应该落在书中男主角的身上么？
楚方中到底神隐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蔡谷谷为何不给他妖王的实力，却要仍给他渡劫级别的试炼呐。
苍束的崩溃和绝望流于外表，是个人都能轻易看穿。
萧长老自然也不例外。
他谨慎斟酌着措辞，想尽可能让这小妖有点信心：“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
萧长老说得口若悬河，也不管气儿能不能顺得上来，极尽所能给苍束灌浓死人不常命的鸡汤。
总结来说，就是劝告他妖生在世，爱拼才会赢。
若遇事便畏难，怎么能成为妖上妖呢？
他很看好苍束，觉得他根骨异常，日后定能成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绝世妖王。
苍束听得一愣一愣的，萧长老说得一喘一喘的。
简直是在用生命在安抚这个懵懂的小妖。
待萧长老把天底下的良言都说尽，苍束心中也有了计较。
“虽然能感觉到你是在驴我，但我还是很受用。”
或许炮灰和主角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否接受命运给予的考验吧。
苍束清楚，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一条充满了领便当诱惑的荆棘之路。
但，他还是要走。
毕竟萧长老说，能看出他出未来的妖王耶。
试问那只小妖，能拒绝这种顶级游惑呢？
苍束挺起胸膛，眸光逐渐坚定。
他要试一试。
得知苍束终于肯当替死鬼……
啊呸，是为天下苍生奋不顾身后，萧长老再三表示感谢之情。
叫苍束来到近前，双掌抵在他背后，源源不断输送着某种灵力。
苍束记得蔡谷谷看过不少武侠小说，所以对这桥段熟悉得很。
定然是高手在临终前，将毕生修为传输给后背，好让他造福百姓。
他全心全意感受着身体发生的变化，可直到萧长老收功，也没觉得修为有丝毫长进。
反倒是脑海中，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知识。
关于世间各个法器、灵草，妙丹以及各处的地理信息瞬间涌入记忆库。
苍束揉着小脑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这是得到了一本关于圣洲大陆天材地宝的百科全书啊。
“梁簿征仅用半年时间，便能制出器引，即便没有这件，他也会再次炼造出新的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血阴灯的事，早晚会传遍人、妖两界。”
“凶器现世避无可避，为今之计，唯有赶在天下人之前，寻到此等，将其彻底毁灭。”
萧长老虚弱地靠在坚石侧，用残存不多的力气，对苍束传达最后的信息。
苍束认真听着关于半成品器引的催动方法，和血阴灯的秘密，将其牢记心中。
说着说着，萧长老的声音渐渐弱微，连眼皮都难以掀动。
大限已至，这位老者能凭借毅力撑到这会儿，很不易了。
看着弥留之际的萧长老，苍束心中一阵没由来的难过。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被其委托此等重任。
苍束帮他把凌乱的发丝重新规整好，终究还是忍不住，疑惑问道：“你……当真这般信任我？”
人妖殊途，况且祖上还有数不清的血海深仇。
说到底，苍束不过是只普通的小妖罢了。
萧长老气若游丝，勉强扯出丝笑意：“老夫还是有点识人眼力的。”
苍束提醒：“我是妖。”
“况且……老夫身边，也没别人了。”
萧长老双眼轻轻阖上，神识游离，伴着吹来的一阵清风，驾鹤西去。
苍束将满腹话吞回肚中，踌躇片刻，给这位饱经磨难却仍心系天下的仙君，叩了三个头。
他双手汇集妖力，刨挖出坑，将永眠的萧长老小心拉入其中，在轻轻盖上细土。
随即，在他坟前垒上三块圆石，郑重双手合十祷拜。
当他躬身将起时，耳边忽然传来汇集凤籁镇的那些修士，神采奕奕说过的话。
“萧长老的易宝会，绝对错不了！”
“评鉴法器，我就信萧长老。”
“不知今天能不能跟萧长老说一句话，去年他可指点了我不少呢！”
“是啊，萧长老还鼓励我来着……”
“萧长老他啊……”
“萧长老……”
几根细叶随风飘落在坟前，亦如老者逸舞的银河般的发丝。
苍束默然静立良久后，转身离去。
他还要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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