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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思慕离(15)


这个御座上的王者对他的伤害在今日又加一层。深深绝望令弘毅眼眶里噙满眼泪,他垂下头,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金砖地板上,哽咽地说道:“父皇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去向睿王和昊麟赔礼吧。”

        弘毅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到昊麟和驰睿面前,深深作了个长揖。

        昊麟和驰睿脸上皆有愧色,他们闹起的风波却让弘毅做了替罪羊。

        驰睿还礼,求情道:“父皇,今日事是孩儿不对。你就别责骂二哥哥了。”

        昊麟也跪下来,“爹爹,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错了。”

        计锟欣慰地点头,“你看看,睿王和三哥哥比你懂事得多啊。虽然有他们为你说情,但朕不能不罚你。就罚你把睿亲王衮服上的墨渍洗干净。”

        “孩儿遵旨。”

        弘毅恨透了自己的眼泪,不想哭却总忍不住流下来。

        孩子们都已和解,皇后和德贵妃亦不好再多纠缠。风波平息,即各自离开。

        倪贵仪听闻文渊阁的风波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

        夕阳里,弘毅捧着驰睿的衮服从石阶上缓缓下来。余晖把他瘦小的身体在夕阳里徐徐拉得老长、老长。逆着光看,他的小脸白得像上等的丝帛,一点血色都没有。

        倪贵仪走上前心疼地拥住儿子,“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他麻木地说道:“都习惯了。”

        不仅是都习惯了,也早习惯了。

        他把头靠在母妃的怀里,如受伤的小鹿,努力咬紧牙关又忍不住泪水直流。

        ————————

        驰睿没有一步到位封为太子,无论对沈家还是皇后实在不能算是彻底胜利。对德贵妃,驰睿先于昊麟封王,昊麟失去先机便就是一种失败。

        争储,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隐秘逐渐转向炽热。

        帝王家的孩子,一辈子只忙着做两件事。

        未登上皇位之前和自己的兄弟斗智斗勇,登上皇位后和自己的大臣斗智斗勇。

        计锟就是一位这样的皇帝。他不是皇长子,在先皇的十几个儿子中也非能力最强、功勋最高、最得厚爱。如果硬要说是什么助他杀出重围,史家会说,应该是一点点的努力和许多的运气。

        他的前半生依靠沈氏登上九五至尊,后半生又在极力摆脱沈家对他的制衡。

        他偏爱德妃,偏爱昊麟,厌弃从沈府出身的倪贵仪和弘毅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位于帝王是什么?

        是如宫殿,如珍宝一样的个人财产吗?

        如果不是,他做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是,他想要传于与最心爱女子的孩子有什么错?

        为何还要通过其他人的允许?

        偏离伦常的帝王则让他的臣僚越来越困惑,贵为天子怎么能用感情用事,不做天下表率,将皇位传幼不传嫡?

        太子之位关系整个国本,国本要求是毫无指摘的正统。臣僚们在幕后勾心斗角,唯独这件事情上显出异乎寻常的同心协力。

        臣民们不愿看到皇上被一个女人“勾引”而误国误民!

        何谓忠,文死谏,武死战。

        自古以来士大夫的文人朝堂做官,最要紧的是骨头硬,骨头硬才站得起。御前争执,敢于廷前折名而动天下,名垂“竹帛”。

        死是人人惧怕的,但只是屁股上挨几下板子就可以名垂千古,那么冒险的也就大有人在。

        面对前赴后继劝谏者,任何人都会筋疲力尽,所有的精力和幻想都随之破灭。

        人都是软弱的,性格里的弱点和优点一样明显。

        计锟也不例外。

        他认识到自己既没有先辈的权威,也无祖宗的魄力。即使偶尔发怒对臣僚予以制裁,却也是杯水车薪。

        外戚沈氏是他登上帝位的功臣,沈喻更是他的肱股。在进退两难之间,最终不得不向腐朽的道德和制度低下头颅。

        先立皇长子驰睿为睿王,这既是给百官的安慰又是对太子之位最后的保全。只要没写册立太子的诏书,任何事情就都有可能发生。

        帝王的心思,沈家且会不知?

        有愤怒,亦不能和皇帝撕破脸。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文渊阁的风波像龙卷风一样很快刮到宫苑的每一处角落。

        仙珠正和妹妹沈屏儿、韦月眉跟着教习宫女学女红,听到这令人愕然之事,尖针立即从绣布下穿出来刺破她的中指。一团殷红染在洁白的布帛上,刚巧晕染在枝头,像极了冬日的红梅。

        韦月眉脸色骤变,收拾好绣线,告辞返回昭仁宫。仙珠望着韦月眉的背影,心也跟着一齐飞了出去。

        她放下手里的绣棚,刚挪动身子。屏儿就抬眼关心地道:“姐姐,你要往哪儿去?”

        教习宫女的目光马上向仙珠扫视过来。仙珠不得已把脚缩回来,“一个姿势坐一上午,我累得很,活动活动不行吗!”

        屏儿没说话,弯下眼去。她和仙珠截然不同,乖巧沉静,坐性好,刺绣一天也不嫌烦。

        仙珠装模作样,转来转去,趁人不注意,一个箭步冲到宫门口。

        没想到,正撞上皇后和驰睿一起回来。驰睿眼尖,看见猫身缩脑的她躲在树丛之后,大叫道:“仙珠,你鬼鬼祟祟躲在那干什么?”

        0仙珠从树丛后伸出头,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驰睿抓住仙珠,把她重新拽进楚云宫。

        “皇后姑姑,睿王哥哥。”屏儿看见他们回来,忙起身行礼。规矩之周到比仙珠好上一百倍。

        皇后神色郁郁,疲倦地说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谁都不许来吵我。”

        宫奴随皇后进入内寝,仙珠瞅着是个机会,刚起个心思,就被驰睿又逮住,“仙珠,从今以后,除了楚云宫。昭仁宫和长秋宫你都少去。”

        “为什么?”仙珠不忿地想:“为什么你们吵架,把我也带累上?你和昊麟生气嘛,我又没和昊麟生气,弘毅就更冤枉!”

        “你别和我犟嘴,也别问为什么?引文这没得为什么可说。”

        自从封为亲王,驰睿说话办事越来越拿大,自认为自己是成熟的大人了。有管训这些小孩子的权利。

        他瞥了一眼气嘟嘟鼓起腮帮子的仙珠,面若桃花,潋滟如霞。十四岁的她早已到了可以议婚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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