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意深深(2)
快到昭仁宫时,不经意看见拿着拂尘的潘甲正站在宫门前。
潘甲过来行礼,圆白的脸上堆满笑意。看见他手里的木桶和衮服,大惊失色,“哎呀呀,殿下!这怎么使得!快给奴,快给奴——”
潘甲一叠声叫过人来帮忙。看见宫奴过来,劈头劈脑在他们头上猛敲一阵。
弘毅把衮服交给宫娥,冷静地问:“是父皇来了吗?”
潘甲笑眯眯地点头。
他沉思一会,“父皇在与母妃说话?”
“是……”潘甲好有些尴尬。
弘毅正了正衣冠,“老师还在等我,我先去文渊阁念书——”
“殿下,莫急。”潘甲皮赶紧拦住他:“皇上是特意来见殿下的。殿下快进去吧,说不定有好事呢!”
弘毅冷笑,好事?
自打他有记忆,就没有好事。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随着潘甲一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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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少年铮铮傲骨,眼神里锋芒毕露,远比同龄人更隐忍和成熟。
一反常态,今日的计锟在看着他时,没有往日的凌厉和厌恶之色。弘毅进来时,计锟正和倪贵仪一齐坐在紫檀木桌前的圆凳上碎语,桌上摆了各八碟干湿碟子,均是平日难得的东西。
弘毅发现计锟看向倪贵仪的表情隐隐带笑,温柔至极。这一切就像他梦里面的场景一样。
他凝住神思,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沉醉下去。因为现实远比梦幻残酷得多。
“孩儿给父皇、母妃请安。”
“坐吧。”计锟点头,潘甲搬来一张条凳放在弘毅的屁股底下。
倪贵仪开心地说:“难得圣上有空,陪我们一起用膳。”
弘毅的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的七情八味。面对突然而来的恩宠,他应该欣喜若狂,像母妃一样感激不已吗?
不,他实在做不到。
心底有一股力量在时时提醒着他。
不可忘记昨日,不可忘记。
忘记就是最大的愚蠢!
他恭顺地坐下,情绪克制而隐忍。
计锟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情,淡淡地说道:“吃吧。”
一时间安静的内殿只听见杯盏碰撞声。桌上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倪贵仪,她一会看看计锟,一会看看弘毅,不停地嘱咐他们多吃一些。
看见贵仪高兴,弘毅也展露欢颜,低声说:“母妃,你自己也吃啊。”说完,夹了一块油浸的芙蓉鸡放到倪贵仪的碗里。
“我也记得你爱吃芙蓉鸡。”计锟紧随其后也夹了一块放入她的碗里。
倪贵仪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谢恩。
计锟温和地道:“一家人吃饭不要谢来谢去,那样显得很生疏。”
“是,妾记得了。”倪贵仪轻语着,转过头擦去眼泪。
“好好的吃饭,哭什么哩。”计锟伸出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却惹得她的眼泪更多。
弘毅一怔,鼻子微酸,低头猛吃白饭。
做家人难,做天子的家人更难!
寻常百姓的一日三餐,父母围桌布菜,他快十五岁才体验到一回。
倪贵仪哭了一会,转过脸来,不再年轻的脸上现出少女的红潮,腼腆地说:“妾失礼了。”
弘毅惊然,母妃原来如此美丽。像迟开的牡丹,不在花季,但在所爱的男人面前依然绽放了美丽。他们坐在一起宛如一对和睦的夫妻。你望着我看,我望着你笑。
“二哥哥,如果朕封驰睿为太子,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弘毅一惊,牙齿差点咬掉舌头。尖锐的疼痛顿时在他舌尖泛滥。
他放下碗箸,轻声说:“孩儿愚钝,不知何为好,何为不好。立储乃国之根本,父皇理当与皇后和百官商议。孩儿年幼,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计锟绵绵一笑,接着又问:“既然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再问你,仙珠做睿王妃你觉得可好?”
舌尖破了,弘毅尝到嘴里的血腥,脱口而出,“不好!”
“为什么不好?”计锟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富含深意,“仙珠有皇后命格,驰睿是皇嫡子,他们的结合是众望所归。”
这一下,波澜不惊的弘毅急得在计锟面前跪了下去,“父皇,众望所归是代表大家的想法,并不代表仙珠和驰睿本人的意愿!”
计锟淡笑,“前两天仙珠来癸水了。皇后便来向朕求为仙珠和驰睿议婚。听说,这也是驰睿的心愿。你怎能说不是驰睿的意愿呢?”
弘毅伏在地上,冷汗淋淋。
“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父母必不会戕害自己的孩子。朕觉得,驰睿和仙珠的婚事好得很。如同将来,朕也会为你指一门好婚事。”
“我不要!”弘毅在心里呐喊,天底下的好女孩再多,他只要仙珠。
他咬着唇,决定把命豁出去了。
“世人都说父母好,但古来多少父母是打着这个幌子对孩子进行戕害!他们从不考虑过孩子的感受,把他们当作玩具和牲口。高兴的时候亲一亲,抱一抱,不喜欢的时候又打又骂。多数的时候,父母考虑的是孩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能不能尽孝?就是不考虑他们是不是真的快乐和开心!”
“弘毅,别说了!”
计锟冷笑,伸手表示倪贵仪不必阻止:“说得这么义愤填膺。朕还没有问你,做为朕的儿子,你快乐和开心过吗?”
一大包眼泪藏在弘毅的眼睛里,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爹爹,孩儿快十五岁了,能记得的所有快乐都是仙珠带给我的。孩儿求您不要把仙珠许给驰睿。求您——”
昭仁宫里静静无语,倪贵仪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哭得难以自控。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既不忠又不孝,朕可以治你的死罪!”
“知道。”
“知道还要说?”
“是——是死了也要说!”
他知道自己冲撞圣颜,凶多吉少,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这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他怕往后一辈子都没机会说。
计锟长叹一口气,出乎意料没有如往常发怒。他挽起弘毅的胳膊,“先起来吧。说好了一家人说话,你也不需要动不动就跪。”
“谢父皇。”
“你刚刚求朕的时候,不是叫朕爹爹吗?”
弘毅潸然,不知该说什么。
“往后,你就叫朕爹爹,朕喜欢听。比你叫父皇有感情多了。”
弘毅犹在惊疑,计锟已从腰间解下一枚洁白如云的羊脂玉牌交到他的手里。握着尚带余温的玉牌,他很是纳闷。
“前几日朕做了一梦,梦见过去的皇兄皇弟们,他们在阴曹向朕哭嚎索命。西岭寺的大师解梦说,要解此孽根。必要与朕血亲之人入寺修行三年,为朕祈福方可。”
弘毅捏紧手里的羊脂玉牌,恨不得那是一把匕首可以扎破他的手掌。看一看,眼前这位号称是他父亲的人会不会有一丝心痛。
他来的目的,和颜悦色的目的,通通都是为了这个!
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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