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回头难(3)
无真一边说,一边把刚挖出来的草药扔到身后的竹筐里。
一真听得似懂非懂,他知道无真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但有什么玄机,他现在又还参悟不透。
跟着无真久了,一真也慢慢适应他说话行事风格。无真是行脚僧,佛在心中,不在嘴上。他的佛学造诣不见得比智觉低。但是,他的禅和理要传给有悟性的人。
一真深觉,自己恐怕不是那有悟性的人。他会的是前人牙慧,是死记硬背的佛经,是先人的禅机小故事。
他的领悟是大师悟境之后的觉迷,如果没有大师指点迷津,就靠他本身很难参透一二。
无真让他去原谅,让他去饶过。他也想,但想到过去种种,无论是对父皇还是仙珠,甚至是驰睿和昊麟,他都做不到。心里始终有一道坎、一道裂痕、一种责怨。
可见吧,他是个俗人。念了几年经,还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
绵绵山岗,清风明月。一师一徒、一茶一食,苍茫山峦之间相对而坐。这里没有经营和算计,没有尺度和规矩,没有身份和地位。
一真可以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难过,他苦在宫里做不成得父皇欢心的皇子,在寺庙做不好参透佛经的和尚。
“你才多大。”月光之下,无真拍着他的肩膀,“参不透是对的。你这个年纪,如果什么都参透了,才真是可怕。佛不是让人避世,佛是让你更好的入世。在俗世之中行走,深怀悲悯和仁慈比在庙里面吃斋念佛要有功德的多。”
“如果我永远都下不了山……就只能留在这里做和尚。”
“哈哈,哈哈哈。”无真拿起破口的红陶茶碗大呷一口山泉,“傻瓜,如果你不能下山,也就不能上山。有去才有来,有往才有返啊!”
无真仰面倒在石块上,天当被,地当床,浑然率性。
“师父,你是如何与佛结的缘?”
“你是问我吗?”无真一骨碌从石块坐起来,手舞足蹈地笑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就有意思。我年轻的时候,年年打战,常逢饥餿。有一天我实在饿得受不了,晕倒在路上,迷迷糊糊中有个和尚拿着一碗粥到我面前。我饿得眼都花了,还以为是到了阎王殿,一骨碌爬起来,抢过碗连喝了十八碗。原来是西岭寺的和尚在路边给流民施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好意思白吃,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庙里。他们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在后山扫地的和尚。我拿起苕帚,一扫就是几十年。”
一真不知是真是假,但听得是津津有味。吃了人家十八碗粥,就跟着别人要做和尚的事情,恐怕无真是做得出来的。
“师父以前的家人呢?兄弟姐妹,父母双亲?”
“以前也有过家人,饿的饿死,战的战死。都没有了。唯余个小侄女也嫁了人,不来往了。”提到自己的家人,无真的眼睛默默闪过温柔的光,“其实吧,也关系。只要她过得好,来不来,往不往,不重要。寺里所有的僧侣就是我兄弟,天下的善男信女都是我再生父母!哈哈,哈哈哈!”
无真打个长长的哈欠,两脚一蹬,倒身在大石头上,发出风一样的鼾声。一真从包袱中取出小毯盖在他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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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金秋,今年最后一次上山采药。天气越来越冷,马上就要到大雪封山的寒冬。到那时候,就只能在西岭寺的陋室猫着。
师徒在西岭山脉上勾留半月,采的草药满满当当装满竹篓。一真跟随无真在陡峭的山壁间如履平地。这在几年前可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也别说在山间行走,打拳、射箭没有不后来居上。连孙昂也说,得亏他志不在武功,不然能去得个武状元。只见他一脚踏在石壁,利用反作用跃起两米多,从树上摘下两个刺梨。反手一个抛给无真,“师父。”
无真接过刺梨,身上擦擦,大咬一口,夸道:“好。”
一真也咬了一口,忙不迭地吐出来。
“师父,都说出家人不打谎语,明明好酸。”
无真大笑,三口两口把刺梨吃到肚子,“我是说''好'',没说好甜。是你自己要上当了。再说,甜也好,酸也好,都是刺梨。人人都吃甜的,谁来吃酸的?我把酸的吃了,让天下人吃甜的去。”
一真觉得言之有理,遂把刺梨囫囵吃了下去。
“走吧。该下山了。”
“是。”
二人背着满筐的草药和野果,顺着山路从崇山峻岭间穿行。来到孙大良家门口时,贤惠的孙大娘已经升起炊烟,做上了可口的饭菜。
自从上次在孙家村住过之后,往后上山采药,无真和一真都要到孙家叨扰几日。多则两三月,少则四五天。
孙大良夫妇都是朴素好客之人,和无真也是多年朋友。一来一去之间,孙昂和一真也结下深厚的情谊。
孙昂的身体像竹子拔节,一二年时间长得比孙大良都壮实。真是拳头上能立人,胳膊上能跑马,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棒小伙。
一真也长高了,虽不如孙昂壮实,但比之前已经有天渊之别。再不是风一吹就会倒的单瘦,僧袍下的胳膊有力气得很。
孙茱也和之前大有不同,梳起螺髻,洗干净手脸,文秀多了。再不是初见时的大大咧咧,现在一真再来,她会羞涩地躲开。
“小和尚,我姐姐是看上你了。你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去?再不娶回去,她就要变成老姑婆。”孙昂心直口快,笑笑咧咧,早把一真当成异性兄弟。
每每这个时候,孙茱伪装的淑女样儿就会全部破功,气急败坏地挽起袖子要和孙昂干战。
众人见之哈哈大笑。
孙茱已经十七,早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十里八乡媒人上门,她就是不答应。
一真不蠢,孙茱的抬爱,他无心无力,唯有装糊涂。
看见他们师徒从山道上下去,孙大娘笑眯眯地说道:“我家孙茱掐着日子算,天天盼着你们来。今天早上还在和我嘀咕,说无真师父和小和尚今天会来。果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饭刚刚做好。火上炖了蘑菇汤,是孙茱在山上采的!可鲜着哩。”
无真守戒,不吃荤腥,戒得了肉,戒不了酒。每每和孙大良碰在一起,忍不住总要喝两口。喝过之后,又自责得很。一真是俗家弟子,吃荤腥不算破戒,但师父不吃,他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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