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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回头难(8)


四年时间,计锟老了不止十岁。脸色不好,眉眼中的病气浓得化都化不开。一真低头一瞥,发现父皇青衣腰带上悬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玉牌。这才恍然,当年父皇赐给他的羊脂玉牌乃是一对。如今父皇的还在,而他的却已经送到当铺……

        他脸色发囧,一时间又干又尴。他不是驰睿,也非昊麟,从小和计锟就不亲近。如今又隔了四年。要他不怨不恨,亲亲热热叫一声“父皇”“爹爹”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计锟看出他的窘迫,苦笑道:“什么都别说了。你先同朕回宫去。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叙。”

        智觉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殿下,出了山门,你就再不是和尚了。”

        不是和尚,离开西岭寺,还是父皇亲自来接自己。

        这是一真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幻梦成了事实,心情却没有一点高兴。像沾湿的翅膀,沉重得很。

        一真向着智觉,深深弯腰,作一个长揖。

        天下再没有一真,但一真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如同,当年来到西岭寺的弘毅,他也没有死。

        现在,他要离开这里,去拿回本属于他的名字和未来。

        “弘毅,都结束了。”

        他背过身,用袖子偷拭眼泪。计锟心有所触,同样红了眼眶,“你不要怪爹爹,爹爹心里也有许多为难。不劲直,不能矫奸。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回宫后,爹爹会尽所有补偿你。”

        一真低泣道:“儿臣不要补偿,只要能在父皇跟前尽孝就心满意足了。”

        计锟欣慰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啊!爹爹没有看错你。”

        事到此时,一真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来。他要回宫,却还没向师父辞行呢。

        他一路小跑,往后山的陋室跑去,十几个内侍和亲兵卫队在他身后浩荡。

        潘甲追得气喘吁吁,身上的肥肉成了沉沉累赘,不停地喊着,“殿下,慢点,慢点。”

        无真的陋室门扉紧闭,里面隐隐传来木鱼和诵念之声。屋檐之下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真的东西。

        “师父,师父!”一真轻扣柴门,焦急地喊道。

        木鱼阵阵,就是无人应门,他退后两步,焦急地跪在门下。

        潘甲过来,嚷嚷道:“呀呀呀!这、这如何使得!如何使的!殿下是天下至尊之人,怎么能向一个和尚下跪呢?”

        一真怒道:“西岭寺没有皇子,只有和尚!”

        潘甲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郁色。喝退潘甲后,一真对着陋室喊道:“师父,徒儿错了。不该未经师父允许脱换僧衣。师父不要生徒儿的气,如果师父不许徒儿回去,徒儿便不回去。一生一世留在西岭寺。”

        “这怎么能行?不成不成啊!”潘甲脸上的肥肉猛烈摇晃,冲身后的亲兵,道:“你们这些人,还傻站着干嘛?去——给我把这门砸了!看他出不出来?”

        大家正准备一拥而上,一真站起来挡在门前,“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

        “当”地一声,屋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木鱼声,宛如金石撞击岩壁,钻荡耳膜。

        屋外之人捂住耳朵,纷纷露出痛苦的表情。几个瘦弱的内侍蹲在地上狂呕不已。一真也感到此木鱼之声,宛如利剑,激得脑壳巨痛。

        “一真。”

        他忍着疼,高声答道:“徒儿在。”

        “你跟我学了几年,怎么还是一点没长进呢?可见你这个人在佛理方面没有半点开悟。”

        “徒儿愚钝。请师父明示。”

        “修行不在门里门外,是不是和尚也不在于你穿的是袈裟还是华服。你对佛法有心,纵然生在孽火也得平静。你要是向往红尘,道场也是修罗业。走吧,下山寻你的业去吧。”

        说完,屋里再次响起“咚咚咚”的木鱼声。这次的木鱼声清脆如泉,沁人心脾。

        一真眨眨眼睛,哀伤地说:“师父,你都不见徒儿一面,就要徒儿走吗?”

        “你怎么又说浑话,世间之路殊途同归。见总也需散。那么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师徒情份未了,将来总还有几面见的。”

        听到无真说未来还有机会再见,一真的心情才转好一些。

        “师父,徒儿朕的要走了。”他慎重地双膝着地,叩上三拜。看见皇子都跪下了,大家也都哗哗跟着跪下来拜了三拜。

        就在一真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孙茱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她拉着一真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

        一真无奈,劝道:“孙茱,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得。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孙茱不言不语,就是不松手。谁要是来拉她,就和谁拼命。见她如此依恋自己,一真也动了恻隐之心。孙茱留在西岭寺,留在无真身边,终究不妥,不如跟他而去,也算给孙氏夫妇和孙昂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无真的声音再次传来,“桥归桥,路归路,各有各人的缘分和造化。一真,孙茱的因缘不在你身上,你走你的吧。”

        听到师父这么说,一真只能狠心掰开孙茱的手。

        木鱼声声,悦耳动听,宛若远古梵音。伴随着离去的脚步,无真嘹亮的歌声再次响起。

        “问曰居山何似好,起时日高睡时早。山中软草以为衣,斋食松柏随时饱。卧崖龛,石枕脑,一抱乱草以为袄,面前若有狼藉生,一阵风来自扫了。独隐山,实肠道,更无诸事乱相扰。”

        一真踏着歌声,听着孙茱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步三回,登辇而去。

        —————————

        马车从横街长驱直入,直抵禁庭。

        想到就要见到母妃,弘毅的心情压抑不住地雀跃。他轻轻拉开车帘,往外张望。好奇地想,走了这么久,宫里的一景一物有没有不同?

        也好似没有不同吧。地上的大金砖,墙上的琉璃瓦,屋顶、墙头、照壁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有一点不同,是他的心。

        下了马车,换了轿辇,穿过层层宫门,到达重华门时。不见母妃的身影,他轻轻问道:“母妃还住在昭仁宫吗?”

        计锟更轻地回答:“不。你母妃现在住在光华楼。”

        弘毅默然,光华楼是宫中最偏北的地方,形同冷宫。母妃住在那里,恐怕他离开之后,日子并不好过。

        “朕本来想将你母妃移出光华楼,但这阵子,她身体不好。等过一阵,晋了她的位份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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