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是我的好朋友
克拉拉的房间飘落着满地翎羽，怪盗brandy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而窒息的味道。
青年没顾忌女仆们奇异的表情，他弯腰扶起歪倒在地的椅子，无意间窥伺到一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颜色。
那缕未干的褐红死死黏在椅背和坐垫的缝隙，与糖纸融化的油污混为一谈。鹿韭的目光越渐深幽，显然忆及管家递来油灯的白手套上，也藏着一模一样的殷红。
……是谁留在这里的？
鹿韭用旧报纸轻轻蹭了一小块油渍，叠好收回游戏道具格。
他的视线悠悠然略过满室鸽毛，降落在还算整洁的桌面。
桌子还算干净，没有被人随意翻动的痕迹。桌子四角的书册淤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埃，显然从未被主人浏览过，各种杂乱的小物什堆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例如：夹着几根浅棕发丝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卡、捏成球状的零碎糖纸屑、腹部干瘪的萤火虫、保存完好的麋鹿面具……
鹿韭揉开一张团得皱巴巴的糖纸屑，举在灯光下一看：
【产品名称：蜜桃雪山（玫瑰糖浆型硬质糖果）】
【生产者：圣诞糖果屋】
【地址：桃花坞主城区，商业美食街1225号】
从外表单看，这确实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散装糖果纸，里面还弥留着甜腻腻的玫瑰花香。
鹿韭把糖果纸收进道具格。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桌椅的具体高度，脑海里勾勒出克拉拉的大体形象。
浅棕色长发，未成年，喜好甜食，肆无忌惮。
根据物品摆放习惯和书册，克拉拉的年龄大致在12-15之间，身高暂不明确，家里有矿。
远处，女仆a领着奴隶们拾掇完克拉拉房间的羽毛，端起官方微笑，向青年走来。
“先生，管家已经为您筹备了丰盛的晚宴，就在主间大厅。”她低垂眉眼，向鹿韭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轻声细语道：“且随奴来。”
鹿韭回过神，下意识拿起熄灭的烛灯，再次用克拉拉的火柴点燃。
“劳烦。”
吱嘎——
门被掩住，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幽冷的月光打湿了蒙娜丽莎的发尾。
一直端着温婉笑靥的女郎凝睇着锁住的门扉，眉头紧蹙，眸光里掠过一束冰冷的寒芒。
顷刻间，这副世界名画剧烈地摇晃起来。扎根在画框背后的、殷红如血的毒蘑菇探出脑袋，泛着腥味的液体从菌盖顶端汩汩而下，滴滴嗒嗒——
“嘻~”
“嘻嘻嘻……”
蘑菇掉在地面，腐烂成一滩滩殷红的肉泥。
金碧辉煌的餐厅内徜徉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音。
天花板雕刻着菲罗忒斯的图画，五盏玲珑剔透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落，散发出柔和的光辉。两侧的壁灯镶嵌着玛瑙玉石，折射出绚丽夺目的色彩。
长桌摆放着数十个青瓷花瓶，素白的玫瑰含苞吐萼，给高雅的餐厅增添了几分柔和。
餐车划过兔绒地毯，身着黑白女仆装的女佣端来一蛊熬得瓷白的菌菇汤，置于鹿韭面前。
软嫩的蘑菇在汤汁里沉沉浮浮，奶油的浓香萦绕在他鼻息间。
鹿韭沉默，鹿韭惊疑不定。
他的脑海里自动播放起耳熟能详的agm——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管家，你这蘑菇汤保熟吗？
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蘑菇中毒打出gg的玩家吧？
“先生在担忧什么？”
管家姗姗来迟，行为举止也与第一次照面时截然相反。他亲自为鹿韭端来一盘玫瑰布丁，腕骨间的流金色泽一闪而过。
他站在鹿韭身侧，素白指套也不见干褐色。
像是侦察到青年内心的忐忑，管家开口解释道，虽然言语中并没有安慰到鹿韭：“先生不必担忧，这是克拉拉小姐最喜爱的奶油菌菇汤。您身为菲洛米娜家族的贵客，根据合约的规定，菲洛米娜家族会确保您在桃花坞12分区的人身安全，并且在事后支付相对应的酬劳。”
“您的卧室就在四楼第一间房，等这场晚宴结束后，我会亲自带您前去。”
“之前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海涵。”
管家的这番话无疑给鹿韭多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
青年不再抗拒奶油菌菇汤，任由身侧的女仆a替他舀起一碗奶油浓汤。
他轻抿一口，汤汁鲜香浓郁，蘑菇炖得软烂嫩滑。
令人回味无穷。
女仆a为鹿韭摆放好晚宴后，把餐盘盖轻柔放置于餐车第二层。
餐车旁叠着一沓崭新的报纸，字里行间还留着印刷之后残存的余温。鹿韭目光一扫，报纸出版社旁边的空白区域，清清楚楚地印着一行行椒红字体：
【2032年4月1日，星期六，第44444期】
女仆a见鹿韭注意到那一期报纸，悄声解释道：“这一叠报纸已经是旧文了，每日都要更换的。”
言辞坦荡，她一点儿都没觉得这份报纸的古怪之处。
于是，鹿韭没再显露出自己对报纸的特殊关注，仿佛只是一时兴起：“每天都会有人送报纸来吗？”
“是啊。”女仆a有问必答：“每日凌晨4点都会有送报纸的女童，她负责西街到东市的范围。倘若她手里的报纸还没卖完，她就会选择挨家挨户扣门卖报纸。”
管家轻咳一声。
女仆a赶忙捂住嘴角，露出懊丧的表情，匆匆推着餐车离去。
鹿韭适当性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饭后，管家领着鹿韭前往安排好的客房，并且给他戴了一顶顶高帽。比如‘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孩迟早要玩死在自己手里’、‘太不省心了，必须要有家庭教师管教她一番’等等诸如此类。
今天的npc也依旧是谜语大师呢。
鹿韭：谢谢，就算这是提示，能不能不要云里雾里，把话说全很难吗？
十二点，npc安排的客房（玩家休息区）。
鹿韭提着破损的油灯，把游戏盒里的道具统统摆在桌案。
——几份糊住淤泥的旧报纸、克拉拉的97根火柴（谎言长廊用掉了3根）、怪盗brandy赠予的半朵玫瑰、白鸽的翎羽、揉得皱巴巴的糖果纸、克拉拉的椅子上发现的未干血迹……
他帅选出自己在道路边的通缉令看见的第二行信息——寒冬腊月里贩卖报纸的火柴玩偶。
女仆a口中【送报纸的女童】和【贩卖报纸的火柴玩偶】有关联吗？
就算二者毫无关联，那他在游戏初始地图捡到的旧报纸……
上面的日期也是4月1日，恰巧与餐车那一叠报纸上的报纸日期不谋而合。就是两份报纸的刊期、星期大相径庭，很显然，自己捡到的报纸要比餐车的报纸要更早发布一日。
为什么这些npc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报刊日期印刷错误，为何没有npc察觉，一连两日都印着4月1日……
管家形迹可疑，他的话不能尽信。
女仆a嘴里没撬出有用的讯息，是敌是友也尚不明确。
鹿韭在脑海中把副本进度复盘一遍，无法忽视心底若有若无的寒意。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玩家根据游戏生成的地图抵达桃花坞，女仆a会领着玩家来到地主家。新npc管家会引导玩家走进谎言走廊、同时给出第一份道具。在谎言长廊里，玩家必定会遇见剧情aoss骷髅怪物。而克拉拉的房间里……
怪盗brandy早已等候多时。
怪盗brandy亲口承认，自己并不是他此行的目标。
那他一路尾随至克拉拉的房间，妄图偷窃的东西又是什么？
那副《蒙娜丽莎的微笑》为什么无端皱起原著画像里莫须有的眉毛。
克拉拉的房间里处处都是陷阱，分明女仆们扫撒的动作干脆利落，为何无一npc愿意收拾克拉拉的桌案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主家的幼|女失踪，管家不选择第一时间报给王室，反而私下聘请侦探。
夜巡的女奴透露出——
这场副本已经死去了好几位侦探，他们死在哪里？尸体埋在哪里？
玩家的身份设定成私家侦探，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些揉成一团、看上去是刻意放在显眼位置的糖果纸，真的是克拉拉喜欢的吗？
以及那节辞藻华丽的诗歌，其中大部分情节都变作了现实。
比如昏定的钟声、白鸽与玫瑰、山鬼吹灯灭……
『定昏的丧钟敲响，山鬼熄灭仅存的希望。』
『白鸽途经过的远方，留下半朵浅尝辄止的余香。』
『血迹斑斑的谎言长廊……』
『谁会成为小魔女的新玩偶，谁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姑娘？』
血迹斑斑的谎言长廊……
支线任务里，他用十五分钟走完了谎言长廊，遇见守关aoss骷髅怪物和一路的嬉笑声。那条长廊寂静而深幽，一盏盏长明灯寂灭，没有血迹，阴风恻恻。
鹿韭终于想起，谎言长廊开启前……
黑白画框第一次浮现的女主人画像，那副皮囊究竟在哪儿瞧见过了。
那是……
——桃花坞还未出现前，鹿韭隔壁的邻居，王婶。
可是王婶她……不是一直好好地待在家里吗？载入游戏前，鹿韭还和她打过照面呢。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鹿韭僵在原地，一股寒意弥漫上手肘，无端觉得寒凉。
就好像……
身在暗处的执棋者故意涂抹掉最后的真相，并且把琐碎的线索分割成一片片，明目张胆地摆放在玩家能找到的地点。让玩家根据祂的指示，一步步走向祂设置好的结局，也就是假真相。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妄图以假象迷惑真实？
布局之人费尽心思掩藏的，是什么？
等等！
鹿韭忽然反应过来，脑海里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砰——！！
冷清清的月光再次临|幸在暗无天日的房间。
手执破旧油灯的青年一脚踏进房间，血腥黏稠的刺目殷红映入眼帘。
果然……
原本悬挂在卧室左侧的《蒙娜丽莎的微笑》不知所踪，仅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画框贴附着墙壁。
殷红如血的液体从壁沿间洇洇而下，浇在地缝里。
滴答，滴滴答答。
鹿韭的耳畔，轻轻滑过一阵玩世不恭的嬉笑。
那道女音和谎言长廊里肆意欢笑的怨灵音如出一辙，稚嫩、冷漠。骷髅女孩踮起脚尖，已经腐烂的手指悄然贴在青年的眼眶前，她的声音绻携着枉顾底线的冷、世间万物皆为过眼烟云的凉薄。
鹿韭感受到骷髅女孩指尖的寒意，以及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嘻……”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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