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湛帝六年,新帝亲政,贵族门阀渐崩,寒门登仕,齐书上表十令改,意止废中兴,挽先帝在时衰颓局面。
其力度之大,古无前例,士族人心不稳,上书寒子无谋,诸多政令败礼教,毁民生,百年祸患,或今起于一旦。
士寒相争不休,朝堂风云变幻,帝下众臣分崩离析。
又因政改无度,同年祸患,终成大乱。东陵王扬兵起事,以独孤血脉为凭,称复礼制,诛杀佞臣,重还大晋安宁。
洛归二族立时响应,家主亲写陈礼义容书,告之天下,以宛郡、南祉二城势力,全力拥护东陵王。
其余士族见此,作壁上观,暗下亦多相助东陵王。
一时湛帝陷入无力,长安萧萧,四面众叛如孤城。
同年冬,东陵谢氏家主一反家训,以入世姿态,合一族之力,意护湛帝江山无虞,百姓无忧。
世人嗟然惊诧,独孤氏内乱,情势倒然大变,谢氏势力之深远可与一国相抵,既同长安城并战,湛帝一改原先弱势,更甚者,对东陵王并宛郡洛氏,南祉归氏二族,隐成逼压之态。
飞雪凛寒,战火不止。数月僵持,东陵王自知已无退路,整其兵马,于衍水畔施计,火光燎原,围困湛帝大军,帝党崔氏将军身死,兵卒尸横遍野,阵势之惨烈,史书刻为“衍水之战”。
东陵王破釜沉舟,寻得生路,后又得朔郡关氏臣服,关小将军归降,奉帝王虎符,是以一鼓作气,百军为战,其势不可摧,一举攻破长安城。
一众家主身着朝服,齐跪长安古道,恭迎东陵王。
天子易改,士族难撼,咸阳游侠多少年,尽付世人光景。
然,湛帝谋略过人,宫阙大殿内,与关小将军里应外合,斩洛氏家主,又得晏治、黎远重臣携长安禁军,暗下生擒士族家主,押至殿内,东陵王并一众士族家主,成围困之态,再度受制湛帝。
帝杀伐果断,令诛杀判臣,宫闱血流如注,士族家主无一生还。
东陵王与湛帝殿中僵峙,至宫闱外传来将士行军声,喧整壮阔,彷如震天,东陵王扬帝王虎符,意绝处逢生。帝出阙门,以冕旒玄服的帝王身份,重夺大晋三十万大军。
至此,东陵王败,湛帝平战乱,灭士族。
湛帝为慰战死亡灵,削东陵王爵位,没其封地,念先祖仁德,重礼至孝,终不忍杀其性命,将二人压遣回东陵王府,幽禁直至终老。
其后东陵王府,再无人问津。
战乱止息,山河满目又见疮痍,百姓忆及东陵王乱,皆因政改而起,又因士族倒塌,各族家主身死,门阀虽败,前路渺然更无果,是以议论不休,不满声此起彼伏。
如火光坠星原,千里绵延不可休止。
不久,湛帝难抵纷辞,亲下诏书,大晋各州郡废止十令改,自言朕虽年少,犹记先祖创业之艰难,既蒙祖荫受位,亦有追业绵延之心,奈何见识尚浅,思虑不足,犹以一己疏漏酿作大祸,实难推却罪责,悔无可弥,唯有辞冕长跪,先祖前磕尺祭血。
此诏一出,喧嚣稍止,世人转而怨恨寒门——已跃得高门之上,竟唯利是图,祸国乱政,殃至大晋百姓战乱流离,实不能恕。
许有士族残余推波助澜,议辞颇多,险记刻成史,已难掌控。
湛帝果决,曾一意顽抗众士族,少年英姿,傲然无双,今日万千百姓请命,帝不可不受,痛惜无奈下,唯有削寒门官职,将其或流放,或斩首,一平众怒。
士寒之争,伤敌自损,谁也未能得偿。
唯有侍中黎远,尚帝姬宁河为妻,寒门出身,本亦该承罪责,白衣受下死令,危急时刻,宁河公主取出嘉帝玉诺血书,领禁军冲入大牢,不顾流言救下驸马。
玉诺血书为嘉帝遗物,生时有言,凡顾前史,常有忠良受陷殒命之谏,此一国之哀痛,亦凉寒人心,今留此血书存世,如朕亲临,祭血书现世者,恩泽其性命及后世子孙,或可绝境逢生,致大晋安宁,乾坤常衡。
帝向重礼度法制,罪责既定,势必要给世人交待。今帝姬偏私,将玉诺血书大诏天下,湛帝又怒又气,虽对胞妹失望,却也抗衡不得嘉帝遗旨,闭门三日未出,终允下帝姬,留驸马安然无虞。
世事难两全,湛帝自知百姓怨恨,战祸荒乱,终须有托罪之地,遂再褪下冕服,请愿鞭笞代为受过。
众人连声劝下,湛帝坚定,置若罔闻。宁河公主当机立断,替兄长受下三鞭,艰难行步离去,此事落下。
一年又春时,满色暖浮花。
不久,东陵城传来消息,昔东陵世子自知罪过,不愿长困府中苟且,自戕而亡。
湛帝闻之,沉吟片刻,放言许世子厚葬,却不知何意,又派数十万大军,临至东陵城外,将士气如虎啸,势撞山川,将东陵围作孤城,一如残血落日,却不作深意。
有说因世子殒命,帝特遣将士临城,监视东陵王,留其性命,困至终老。
又有说湛帝迁怒东陵城,遂派军敲震人心,踏毁城池,再不与长安抗衡。
不论所为何事,层层将士望之无穷,冷甲寒光,自是引得城中百姓风声鹤唳,哀惶不能自保。
一时城中悄寂,无人招摇妄动。
暖壁屋舍内,精雅长屏陈立,挡下半缕窗柩渗入的春阳,大好白昼,屋中门掩窗垂,只余些许光芒,将将照见里头人的身影与轮廓。
数道暖炉齐置,地龙不歇,药香腾袅幽长。
已是开春暖融的时节,屋中暗淡,较之寒冬的守暖更甚,常人只觉闷热。青衫身影半明半暗,独坐床榻,仔细看向安静躺着的那人,温柔为她擦拭双手,再不疾不徐放回厚褥中,细致优雅得,好似珍视之人,价值连城。
泠月秋水低眸,静候在一旁不语,辰叔面色复杂,不忍多看,在安静得众人凛息的屋舍中,往屏风外走了几步,避过一地的哀伤。
宋枢子斜坐软垫,执一把团扇来回摇动,抬眼一瞧,见辰叔沉重走出,抬手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万事皆有因果和宿命,既已穷途末路,来来,且先饮杯茶,顺势而为罢。”
辰叔接过茶,苦笑一声:“此番境地,我如何喝得下去。”他低头望着弧杯,里头的水轻颤,漾起波纹,久不能平息。
如一颗心沉入无边水底,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受前主人所托,定要好生顾及主人及整个谢氏,可这许多年里,我甚么也未做到。”
主人命衰枯竭,谢氏四面楚歌,他受教计谋武学,终其一生为谢府思量,到最后,挫败得只剩一场无措的空茫。
谢氏命途的死局,如今谁也破不了。
宋枢子宽慰道:“小玖儿命格本就薄,属早衰之相,既了却夙愿,她在世上没了牵挂,那么生机渐褪,也是定数,怪不得旁人。”
说罢他目光飘移,望向屏风里头的那抹青衫,苍远安静得如远隔人世,似一幅经久不变的画卷。
他摇头叹息,又默默收回目光。
“我自然知道。”辰叔动容,低下头去,“这些年,我心知结局,不敢多求,只愿小主人能得欢喜,可是”他心如乱麻,许多事情压在心里,千丝万缕,又好似不当道出,是以眉头更皱,话说一半辄止。
泠月倏地自内间冲出,眼眶尚且发红,哽着声接道:“可是湛帝无耻,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主人助其平了东陵王乱,废去士族,而今见主人病危谢氏无主,竟将主意打来这里。”她缓下心绪,不由自主地,语气又骄纵了些,“此等卑劣小人,我们还怕了不成,往事旧账一齐算,纵是拼了这条命,泠月还护不了主人安宁了?!”
秋水随后走出,闻言亦是叹息:“帝王居高位,只望利弊得失,向来寡情。湛帝年少,哪知野心却吞噬虎豹,一计连一计,最后想要的,是整个谢氏。”
早先受制于人的孤弱少年,与谢氏合纵,夺权亲政,杀河曲王,又提寒门,推政令,平内乱,废士族。
天下有如星盘,合转之道,尽在他期许内。
而今独孤湛大权在握,无人抗衡,却故作高深,一言不发地提兵围困东陵城,倾轧整个谢氏。
里外艰难,谢氏又该如何是好。
辰叔沉顿片刻,说道:“谢氏势力深远,若强行一战,未必不会胜,只是这样一来,东陵城便——”
湛帝本就抱着踏平东陵的心思,绝不会怜悯手软,战事连连,方才平息,若再来一回,两败俱伤,东陵城势必毁于一旦,最终受苦的,也只是东陵城中百姓。
本就进退两难,况且谢玖长睡不醒,神色憔败,谁能做得了主。
众人犯难时,苟胜火急火燎推门而入,抚着肚腹喘息:“不好不好,大事不好了,外头跪了好些百姓,请命谢氏,欲要家主——”
他话还没说完,乍一抬眼,望见一袭柔雅青衫,喉间的言语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晏斐侧影立在屏风旁,青衫微皱,身姿端然,此刻他眸中平和淡然,静静看着苟胜,好似一切落入耳中,却平常无恙,不着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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