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爱
自从早上接了那道圣旨，春桃的忧虑一下子提了好几个度。
如果早上还是需要身边人细细琢磨才能发觉她情绪不对劲的程度的话，现在就是路过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颓丧。
一整天下来，除了头更疼以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不能找武臣谋划，别说皇帝现在怕府里会和其他武将通气一定在监视着将军府，就算春桃能出去……那些人又怎么会听一个十六岁女孩的话呢？
现在府里不过剩下些侍卫丫鬟。将军府整个就是皇权股掌之下身陷囹圄的小蚂蚁。
一个偌大的将军府，恐怕只有春桃还在夜色下沿着石路踱步。
现在府内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超五十号人，将军率兵打仗，家里都是妇孺，等同于把自己软肋放心的留在皇帝面前，谋求的是荫蔽，皇上却对准他的心脏落刀。
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王侯将相，身尊位显。真的是这样吗？
春桃开始怀疑，父亲这样做是否值得。这样的王朝，真的一定就胜过前朝吗？
算了吧，春桃看着前面至暗的夜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凌错？”察觉到身后似乎有树叶响动，春桃回头看去。
果然是他。
春桃望着凌错，明明早上他们两个还那样亲近，现在再看，却像阻隔着万水千山。
她觉得凌错好像离她越来越远，那双墨色的瞳，在暗夜下闪着微微亮光。春桃看不清他的喜怒，却读出他的心疼。
“怎么不过来？我又不是女妖怪！”
凌错听后走到春桃身边，“看你自己一个人，天黑我不放心。”
“那便过来，离那么远做什么？”
“怕你想一个人呆着，我会影响到你。”
春桃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没忍住乐了，踮起脚伸手拍了下凌错的额头，说道：“你还挺思虑周全呀！”
春桃笑着收回手，却被凌错捉住。
恍然间春桃好像回到了白天，那时是她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专门喜欢摸对方的手，想到这春桃又忍不住发笑，好像他和凌错在一起时就很爱笑，即使到了这样的关头，凌错也能让她高兴起来。
“你最近很不对劲。”凌错握着春桃的手没有松，却被春桃带着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
“我？哪有……”春桃瞪着眼珠否认。
“有。从昨天晚上从外面回来你就开始不对劲。总是看起来很忧虑的样子。”
春桃嘻嘻一笑，反握住凌错的手。
“我就是在想，要是我被嫁给别人你会怎么样啊？”
凌错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默了片刻，凌错注视着春桃的头顶，一脸坚定地说：“那我就把你抢过来。”
“要是抢不了呢？”
“不可能。我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嫁别人……除非……除非你喜欢那人……”越往后说凌错的声音越小。
春桃摇了摇凌错的胳膊，“傻！”
“我在你眼里竟然这样水性杨花？你一下子就往我变心那里想？”
“不是的……”
“好啦，我知道。”春桃靠上凌错的肩，有些安心的闭上眼睛：“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和你私奔去。这儿的烂摊子我都不管了，一走了之过我们的日子……多好。”
凌错默默听着没说话。
但如果，春桃下一句问他：凌错，带我走行吗？
凌错一定立马回去收拾包袱，她想做的事，他怎么样也要完成。
“可是啊，”春桃叹了口气，“我爹爹还在外面，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弃将军府不顾呢？康姨，福瑞……宁夏茉。还有那些指着在将军府干活养家的丫鬟侍卫。我能逃便逃了。他们岂不是被我连累。”
如果不嫁，她抗的是圣旨。连累的是整个王府。
可若是嫁了……她和凌错又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指婚，阻止指婚就要阻止武将上书，要想阻止武将上书，就要让皇上还回练兵场……只有这样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春桃脑子很乱，这一天都没怎么消停，早上起得又早。于是她靠着凌错的肩膀，昏昏的睡了过去。
凌错听着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像扇动翅膀的蝶，像扫在脸上的鸟羽。
此刻春桃正靠在他身边安稳入睡，他却觉得她像是易碎的琉璃盏。
怕她着凉。感受到春桃呼吸绵长睡熟之后便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有太多的事情盘亘在脑海里，春桃告诉他的永远都是些细碎的消息，他为她的忧愁而忧愁，却不能帮到她。
“唔——”春桃哼唧了一声，在凌错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嘟哝道：“我不想……”
“不想什么？”
“嗯……嫁给太子……”春桃在梦里看到了陈明慎和贺紫璇的脸，于是在梦外春桃不安的皱了皱眉。
凌错听了面色一僵。昨晚见到的那个人在凌错脑海里浮现出来。
太子，那个撞碎了糖人的男人。他现在，似乎正在春桃梦里呢……
凌错眼眸中透出一丝寒光。
那个春桃明明和他第一次见却像颇有一番恩怨的人，前日里所有奇怪的事情开始在凌错记忆里重放。他总觉得春桃哪里变了，但又没有头绪。
把春桃送回她房间后，凌错没立刻走，而是在旁边看着她的睡颜。
少女睡得并不安逸，微微蹙起的眉毛和轻咬着的下唇表现着她的不安。
凌错看了半晌，小心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把那片被她自己紧紧咬住的唇瓣从齿间解救出来。
他们的爱情看似来得草率而仓促，像抓紧赶着在末日之前相爱一般，带着无与伦比的浪漫和缱绻，他们不遗余力的争取，抱着必输的觉悟。
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都显得凉爽许多。
春桃一整夜都没睡好，凌错似乎是在她梦里的，但春桃看不见他，也摸不着他。
她梦见她和凌错成婚，掀起盖头却对上陈明慎的脸。她梦见她穿着婚服拼命往前跑，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脚步的一深一浅而忽轻忽重的相互碰撞。
她梦见自己跑进将军府，大门一下子被她推开。府里空无一人，庭院里是肆虐蔓延的杂草野花。
“春桃。”她听见有人叫她，有点像哥哥的声音，也有点像凌错。可是当她回头，却只见那扇紧闭的红木门。
脸颊感受到湿漉漉温热的触感，春桃一激灵从梦中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是康姨在她的床边。
“康姨。”
“我看大小姐睡得满头大汗的，便想着帮你擦擦……”康宁把湿手帕放到一旁，略带歉意的说：“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
“没事，”春桃摇摇头，“反正也该到起来的时辰了。”
春桃看着外面大亮的天。一束阳光从窗户开的那块小缝投射到她的床边。
记忆被拉回好久之前的那天。
那天月光如洗，窃得一道光华落在她床笫之间。
那天凌错就在康姨所在的位置，以别扭的姿势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天星星很亮，她提着小灯笼，两人的脚步一轻一重地踩在石板上，现在王府景色依旧，凌错也还在她身边，但却莫名有种物非人也非的感觉。
“大小姐不必担忧，等将军回来，一定能解决的。”
“嗯。”春桃点点头。
爹爹回来又能如何？旁人早就把将军府掌握在手中。爹爹一回来，就会下赐婚的诏书。
爹爹恐怕会觉得这是府里的荣耀吧。上一世她没做反抗。一是她以为凌错与她无意，觉得反正自己喜欢的人不想娶自己，那嫁谁都是嫁了；
再一个就是，爹爹是如何护着陈国，又是何等的忠臣她是看在眼里的。她被赐婚，在爹爹眼里，大概是无上的荣耀吧。
“康姨，你觉得春桃日后成亲，该嫁什么样的男儿才好？”
康宁瞅着春桃很是慈爱的笑笑：“我们家大小姐真的长大了，居然都开始想出嫁的事了？”
春桃却没有羞涩窘迫，而是等着康宁接下来的话。
意识到春桃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询问的时候，康宁态度端正起来，“我们大小姐啊，要嫁也要嫁同你一般千尊万贵家世清白的人，若是寻常男子，是万万配不上大小姐的。”
春桃低垂着头，没有作声。
“或者嫁给能护你一世的真男儿，不必非要文韬武略居于人上，能让你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就行。”康宁拂了拂春桃的发顶，接着说道：“就像你爹爹待你娘亲一样。”
康宁说着便起身，该叫采月摘星伺候春桃洗漱了。
马上要出里屋，春桃抬起头叫住了康宁：“康姨，爹爹和娘亲很相爱吗？”
康宁微微笑着，很确信的对春桃点点头。
“可是他们……”
“不是那样算的，”康宁似乎知道春桃要说什么，她柔声打断，对春桃说道：“爱一个人不是非要白头到老。一生就够了。”
“一生？”
“对于你娘亲来说，二十五岁是她的一生。对于将军来说，他的爱情在你娘亲二十五岁时走完了一生。”
春桃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她笑着告诉康宁她知道了。
康宁点点头退下。
春桃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溢出。
那个她始终不敢回想往事被她挖掘出来，凄凉阴森的灵堂，一个一身玄色衣衫的男人手执血剑，隔着棺木同看不见的她对望，那是春桃觉得他说的是我陪你死。
现在春桃才发觉，他还说了——我来爱你。
凌错那一生啊，在克制与卑微下藏起了爱，到死都未曾开口。
爱不是白头到老的纠缠，只要爱着，哪怕分隔两地再无交集也不会消减半分，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可以怀着爱意好好生活。而陪你去死，是我想告诉你，你是我爱的本体。
春桃也终于打破自己一直不愿深想的事实——她重生了，可凌错没有。
在上一个世界里，他带着最凌厉的爱意，用最决绝的方式，沉默着爱了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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