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生日宴（3）
兴许是知道今晚祝家在酒店要开宴席，因此酒店今晚的大堂人远比之前的要少得多。祝清欢一个人在大堂例慢悠悠的晃荡着，四处打量，也只见侍应生在这里穿梭，没有其他的人。
祝清欢不曾留意，慢慢的就从虞嬅亭走到了一扇红木屏风前。她有些好奇，只觉得以前从留意过这个屏风，便绕过了屏风，想看看里边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屏风挡住了大堂的光线，里边有些暗，祝清欢等到眼睛适应后，才发现里边只有一架钢琴。她打量了钢琴一番，然后有些惊奇的自言自语道:“酒店里竟然还有这种十八世纪的欧洲古钢琴？”
说完她把钢琴盖抬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抬起手刚刚放到琴键上，便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刚刚进来的地方，那人问：“你是谁？”
外边的光线有些强，这人又正好是背光而站，一时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只听他的清朗温暖，如同冬日的暖阳。
他的声音倒是很清澈，祝清欢想。
“那你是谁？”
男人轻轻地笑了下，没有回答祝清欢的问题，径直走到一旁的墙壁旁，同时又问道：“你为何不开这里的灯呢？这光线有些暗，容易绊着脚。”他按下墙上灯的开关，将灯打开。
“我第一次来这里，所以不曾留意墙上还有灯的开关。”祝清欢注视着那个男人，见灯突然亮起来，有些刺目，就将眼睛半眯起来。
祝清欢只能模模糊糊的看着这个男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的眼睛慢慢的跟着他的身影移动，虽没能看到眼前这人的全貌，但他确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中规中矩的中山装，乖顺的头发，可惜他正背对着祝清欢把布包斜挂在墙上，没能看到他的面容。
“这位小姐有什么事情吗？”那名男子转过身来，温柔地问祝清欢。
而此时的祝清欢眼睛完全能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她又仔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位男子。只见这位男子棱角分明，眉眼的干净让他一身有些洗得发白的衣服也增添了些色彩，他的眼眸中有着细碎的亮光，如同夏日的西湖水，清澈的湖面上映着自己的脸庞。
“今晚酒店的人很少，你怎么会在这里？”祝清欢盯着眼前人反问道。
那人随意地用手指了指她坐的位置，说：“你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祝清欢这才意识到这人是酒店的钢琴师，急忙把位置让给了他，说了声“抱歉”。
那人温柔地笑了笑，脸颊旁不经意地露出了深深的酒窝。
他说：“没事。”接着坐了下去并且很有礼貌的询问道：“我要工作了，小姐是要在这里听吗？”
祝清欢没有回答他，自己在墙边的桌子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很明确的表示自己不想走，那男人也没说什么，紧接着就是手指头在钢琴上的跳跃。
一曲罢了，祝清欢有些欢喜地鼓掌称赞道：“你的琴音生动极了，就像是有一幅画在我眼前展开呢。”
祝清欢也是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但这乐器确在小时候的她看来是在有些乏味枯燥，所以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跟祝老爷子撒娇说自己不想再学下去了。而当时的祝家正好遭遇了一场大的变故，先前要求祝清欢学琴的父母也相继离开了，再加上祝老爷子对那时的小清欢所有要求都答应，因此也就不再逼着她学琴。
可从小的基础功祝清欢也没有落下，有时闲来无聊也会让家中的杨妈和杏仁将钢琴搬出来弹奏上几曲，只不过技艺不精罢了。
“小姐能听出些什么？”
“琴声干脆，琴音流利，虽说肖邦夜曲不算是复杂的琴谱，但你能弹出曲谱中的恬静和抒情也是难得。”祝清欢知道现在的时局动荡，钢琴本就是上流人士才会接触到的乐器，但是眼前的男子显然不属于这类人。他衣着朴素但却干净，虽然是在酒店弹琴的钢琴师，眼中却有着莫名的自信与昂扬，乱世之中有着这般的神情已经难得，更何况这样好的琴技自己也只是知道那么几个人。
男子听到祝清欢的夸奖，眼中的温柔仿佛可以溢出来一般，“小姐对钢琴也有研究吗？”
“研究算不上，只是小时候学过一些罢了。”
“还未请教小姐姓氏？”
祝清欢落落大方地坐在红木椅子上，微微歪了下头，调皮的说道：“我姓祝，你姓什么呢？”
“免贵姓卢。”
“原来是卢先生呀。”
男子听出来祝清欢话里打趣的味道，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问道：“不知道祝小姐有没有想听的曲子？我可以为客人弹他们喜欢的曲子。”
祝清欢想了想，一时也没能想到自己想听的，就随口说道：“弹首古典派的曲子吧。”
男子闻言思索了下，片刻清亮的琴音便从他的手指之间滑出。
一旁的祝清欢听着琴音，思绪也渐渐飘远了。
祝清欢虽说在尚未懂事的时候父母就在外奔忙，他们去世的时候小清欢那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也因这原因，祝清欢自小就被娇宠着长大，祝家对她的呵护周全自是不必说，赵南对她的关爱更是让外人羡慕不已。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祝清欢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险恶的事情，在祝家和赵家的关怀之下，祝清欢虽然没有经历过大风大雨，但是市郊的炮火声、忙碌到见不了几面的爷爷和赵南、报纸上新派与旧派的论战，这些都在彰显着这个时代不安宁的色彩。
祝清欢心想，可能是自家哥哥好久没回来了吧，赵南也是好久没和自己好好的说过话了，所以自己才会这么关心他们所担心的事情。虽说不愿涉入时事，但是现在的情形如此严峻，自己也不情愿继续做祝家和赵家庇护下的鸟儿。
这段时间的心情委实算不上很好，看着男子弹琴的背影，祝清欢无意识地在摆弄着手指头，这是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的小动作。
她知道自家哥哥和赵南都有事情瞒着自己，可他们不说，自己也没有那个勇气去问，更不敢去找那些所谓的真相。
祝清欢看到桌子上摆放了几本书，下意识的就打开看了看，是本诗经啊，祝清欢想到了女校留的作业，就更加郁闷了。学校的老师说学生身负救国救民的重担，不求投身革命，只求心怀宋朝大儒所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民族情义，只求堂正做人、正直行事。可是这般严肃且沉重的话题自己根本不敢在家中说起，害怕爷爷担心自己会像林月希一样出事，那样还连累整个祝家。
但祝家是个百年大家，从清朝就延续至今，家中也曾教诲祝清欢要懂得为民谋福、体恤平民，可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她现在的心境，毕竟没有人能比清越和赵南更了解清欢了，但这一次偏偏是赵南和清越两个联合起来瞒着祝清欢什么事情。祝清欢能够觉察到自家哥哥这次回国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从时机和赵南的反应来说都有这样的迹象，但是无论是赵南还是祝清越，肯定都不愿祝清欢牵扯进来。
可是祝清欢又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孩，她细想近来听到的风声也能多少猜到些，北平的学生游行进来闹得沸沸扬扬，哥哥回国的这两天还偷偷的派人去查北平学生的情形，赵南又不经意的说自家哥哥回国是另有原因，这些事情连在一起不难推出他们瞒着自己的是什么事情了。
耳边的钢琴曲从轻缓陡然变得很是轻快，明亮的琴音就这样不断地响起来，不多时，它停了。
“你心情不好？”
“我？”祝清欢尚未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转过身来，说：“从我弹完这首曲子，你都没有什么感情起伏。”
祝清欢问：“你是怎么知道呢？”
“呼吸声。”他回道：“一个人的呼吸声是不会骗人的。”
祝清欢一下子愣住了，倒是没想到这人的耳力这么惊人，连自己的呼吸声就能听出来。
见祝清欢脸上有些怀疑，男子认真的又陈述了一遍：“我不曾骗你，我是真的可以听见你的呼吸声。”
“扑哧”。祝清欢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本就不是一个严肃的人，心里的事就算再麻烦也不会过多的考虑，一直以来，祝老爷子就告诉她，万事她的身后有都祝家。
“我确实是心情不是很好，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你真的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凭借着呼吸声就能判断出我的心情呢？”
“工作久了，见的人多了，自然自己就能总结出来一番窍门。”他笑了笑，脸颊上的酒窝不时就露了出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弹的曲子很好听”祝清欢问。
“以前是有过，不过后来就没有其他人再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我告诉你，卢意，你是一位很棒的钢琴师。”祝清欢放下了沉甸甸的心事后，整个人也显得格外的精神。“我要走了，恐怕我家人找不到我要着急了。”
“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祝清欢跑到门口，听到他在背后问，转过身指着墙角的桌子嫣然一笑：书上有你的名字。”
卢意目送祝清欢像只雀跃的蝴蝶一样越过了屏风不见了身影，他低低的浅笑了几声：“祝清欢？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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