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VO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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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逢宋与闵济在平城的初见，太过寻常，以至于后来想起来着墨浅淡，只依稀记得他眼里难以扑灭的光。
闵济上身穿着蓝色棒球服，内衬是白t,头发柔顺地熨帖在额前，带着入耳式耳机。借力斜靠在桌边，长腿交叉叠在一起，脚踩一双雾霾蓝匡威。
有周围的其他男生压低后背，跟他说着什么。
他认真听着，耳朵右斜了一个弧度，单手撑在桌面上，手机缓缓出现游戏开机的bgm声，屏幕绽出亮光，打在笔挺的鼻梁上，他正不羁一笑。
逢宋是个集众控于一身的人，她先是视线不移，看见了他的后脑勺留有微分狼尾，堪堪沿进脖颈；而后是他的脸，侧颜优越，气质绝鲨；再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骨白皙修长，十分醒目。
倒是个让小姑娘恋恋不舍的渣男长相。
应该是在举办某场聚会，他所在的那一大桌围了三三两两的吃与喝的。桌面上小吃堆积如山，放了辣的烧烤、喝到空瓶的啤酒、两种味道分置烤盘的小龙虾，这些无不在彰显场面的重要性。
而那个男生对面坐了一圈女生们，眼睛比表情更能说明问题，那是一股青春期该出现的爱慕之意。尽管小嘴已经吃得火红，她们仍旧抽了纸把油抹干净，桌下藏着持有镜面的手，掏出口红，小嘴一抹，便又恢复了混迹于女学生与大学生之间的半熟模样。
逢宋看得胸膛一阵起伏，似看见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视线转移，有个胆子大的，妆画得最引人注目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闵济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抬眸，看她一眼，又垂目，他在倾听。
“闵济，你带我打游戏吧！我尝试过很多次了，但我哥就是嫌我笨，在家里不愿意教我，你教教我吧。”
女生揪住闵济的衣袖，动作极致轻柔，不敢使太大力度，那是撒娇表现。
这种女生在逢宋转学前的学校里比比皆是，一门心思扑在恋爱上。
作为优等生的逢宋非常不理解。
无疾而终的喜欢有什么好的呢？倒不如把功夫花在学习上，这样起码还有回报，而不是无谓的单向付出。
闵济眼皮轻微抬了一下，指尖飞快地操作着，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里，扫了一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女生立刻松开。他开口，给她留了台阶：“我这都输多少回了，就赢这一把，让荣齐给你当陪练吧。”
语气倦倦的，无意掠过远处的逢宋一眼。
逢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手机的外壳，但来不及多想，他的目光收回去了。
容齐正陷入厮杀中，听到闵济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出去时，侧过头去瞄了他一眼。
容齐心领，皱着眉，推辞道：“我这把还没打完。”
“没事，我们再加把力，快点结束这把。”
容齐甩了甩手，掌心一片汗涔涔的：“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新开一局？现在这局面，哪里快得起来？”
“老容，听到阿济说的了吗？他也可以快点结束的。”李格抖着腿，时不时发一句骚言骚语，“怎么？阿济想要快，老容你反而不行啊。啧啧。”
李格五官端正，是现场唯一还坐在中桌剥小龙虾的男生。
现场每个人都有自知之明，正如拼成绩，拼智力，现场没有一个人比得过闵济。正如李格清楚自己的游戏水平，所以并没有加入游戏。
李格低着头，拿纸巾擦手：“阿济，跟你说个事儿。”
“说。”
“今天下午我不是在你弹吉他的时候给你拍了个视频吗？”
闵济淡淡看他一眼：“呦，格格，你可别迷恋上我，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李格知道闵济这是在开玩笑，把纸扔进垃圾桶，头仰起来，“得，我也就只是通知你一下啊。不会用来做坏事的。”
“随你。”这是真不在乎。
说来就来：“来来来，给你们看看咱们阿济弹琴的帅气场面。”
身边空闲的一群男女生皆蹿到他身边，把他挤成薄皮。热度自胸膛升上来，他挣了挣，没挣脱，左手朝大家示意：“都安分点，好心好意给你们分享，好意思挤我吗？”
这个视频，是他今天下午新拍摄的。
下午有场篮球比赛，是在小区广场的篮球场里面举行的。现场女生齐聚，大爷大妈就坐在对面不远处的健身凳上围观。一场友谊赛，玩玩而已，可李格发现现场的女生一个个的都快走光了。
李格立刻想到找闵济这个脸蛋天才支援，一口气跑到闵济家去，路年开的门，问他闵济在哪里，路年下颌指着楼梯的方向。李格光着脚，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到楼梯上去。
那时的闵济照往常在家中练习吉他，哼唱着林宥嘉的《自然醒》，修长的指节极其有韵律地拨动琴弦，表情深情又酷拽。
“一觉睡到自然醒过来
不管这个胡闹时代到底有多坏
只想在潜意识第六层内没有心情不出来
说来这个事情也奇怪只要三步之内有你在
我拳头就放开睡得像小孩
有人按错门铃有人打错电话
有人制造喧哗的八卦
麻烦大家让我静一下好吗
yeah——”
那个时候，李格倚靠在墙上，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曾经跟路年观天时，他讲的闵济来到平城之前的经历。
闵济和他的哥哥闵泽都在帝都的国际学校上学，闵济拉得一手好吉他。而后来，闵泽的身体出现了问题，闵济的父母带他去国外治疗了，而闵济则被祖父母留下，后来老人家去世后，他就转到了平城来，遇到了他们这一群拿老爷爷的拐杖当指挥棒的人。
这么些年，闵济还能这么正直磊落，那不是一般的有自制力，真挺让人佩服的。后来相处下来，他自然成了孩子王，开疆辟土，自有情操。
李格听他弹完了一整首歌，他觉得自己如果要是个女生，肯定也被闵济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迷住了。
于是，他靠在门上，掏出手机，录了个视频。先暂时保存着，等什么时候问问闵济想法，再po到网络上去，与童星兰天争一下宠。或者留着卖给他未来女朋友，赚个零花钱。
闵济唱完之后，抱着吉他走过来，昂了一下下巴：“有事说事。”
“让你帮忙去撑一下场子，不过大部分原因还是想你了呗。”李格侧过身，给他让一条路，“不过要我说你家这门还真是窄，两个人就过不了，非得一前一后。”
“格格有钱给我换一扇新门呗，我代替路年感激你。”
“你呢？你不感谢我？”
“事关终生幸福，不敢泄。”
李格后面反应过来：“卧槽，闵济你对我开黄腔。”
没想到没忍住，一下就在现场贡献出了宝藏视频。
李格把手机抛给他们看，自己落闲，继续剥着龙虾，挪到闵济旁边的空板凳上去。他用脚把垃圾桶拢到面前来，低着头，侧着脸，点评起来。
“阿济，我发现你现在这闪现用得可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游戏你练了几个月来着？”
“半个月不到。”
闵济专心致志，忽然脸侧飞来一只拨了壳的龙虾，他斜着眼睛看了李格一眼，李格指了指游戏画面。
“李格，要我输了，就怪你了啊。”
李格赶紧挪开手，迅速瞄一眼四周：“我可不背锅。”
周围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场面了，有人自荐扶妹，就有人被嫌弃，现场气氛很好，大部分人被逗得一乐。
……
女生直勾勾地盯着闵济，也不允许其他女生的靠近。
哪怕闵济淡淡一瞥，这道目光还是太过滚烫，女生瞬间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龃龉。可还是不死心，瞪了周围人一眼。
她一下子坐直，脱口而出：“我追了你这么久了，你总得给我个回信了吧！不管怎么样，你总不会对我没有一丝好感吧。你不能因为前几天路年帮我把黄沅那群人吓跑就不跟我接触了吧，路年那伤跟我真没大关系，我说了不用他帮忙的。”
闵济也不说话，周围人有人使劲儿在起哄：“悲催了我路年。”
还有人缓和尴尬场面的：“过去了，都过去了。”
闵济神色冷漠，不怒自威，身边的人一下止了口。
仅仅一秒，现场安静下来。女生也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静谧，头皮开始发麻。
情况不对劲，半晌，女生才想到自己可以说什么，红唇一张一阖：“不是的，你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但是我觉得我们也是可以……”
其实，她成天追在他身边，也就只有瞎子看不出来了。
闵济打完一局，熄灭屏幕，揣进兜里。剑眉斜入鬓角，他看了她一眼，是那种平静无事的神情，无形地伤人。
他说：“我觉得你可以再想想。”
“为什么？”女生想要一个被说服的理由。
周围人的态度都特别淡定，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尽量减少对女生的尴尬施压。
这场面这让逢宋想到了自己，告白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如同家常便饭，自己过去常常刷新拒绝话术。
或许这个男生和她一样，所以，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清楚他的态度，自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明白。
逢宋对着闵济的方向悄悄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好友庄小周。
但闵济没什么表情，口气很平淡，黑白分明的眼眸几乎没动，转着手机，说：“我记得你是东泓的学生。”
女生条件性地点头：“是。”
闵济身形修长，那两条腿似是为走t台而生的，走路生风，又飒又拽。灯光倾泻如注，全部泼在他身上，挺直得像棵白杨，又像个从天上下凡的金佛。
逢宋远远地看着他，觉得这人绝对没有佛那么慈悲，那么宽容。果然，他的本性就暴露在下一句话。
“不巧，我才被东泓中学退学。”
逢宋听到这里，心中闪过一片恶寒。她不想和这种人有任何的牵扯。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低头看手机。
毫无疑问，庄小周果然被这张照片惊艳到，问逢宋：【宋宋，这男生是不是你的新同学？】
抓住“东泓”这两个字眼，逢宋表情认真起来，回过去：【我刚转学到东泓，他刚被东泓勒令退学，哪门子的同学？】
庄小周有点失望：【哎，错过啦。】
逢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好。】
回到现实中，那女生咬着唇，手脚不知如何放，后背沁出汗珠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快要流下眼泪：“一定是他们误会你了。”
“不想惹事就离我远点，但别这样自降身价。”
他没有替自己找补，仿佛心大不在意。总之，他的眼神极淡，或许他是一个不愿意与这个世界有过多关系和连接的一个人，言行点到即止，始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镇静与沉稳。
周围人非常熟悉他的性格，身形一凛，谁都没站出来说话。
空气慢慢凝滞下来。
冷场了。
逢宋被这动静波及到，对面没了声响，她侧过脸去，瞥了一眼，摁灭开关键，屏熄灭。
她以为对面这人缺乏耐心，不苟言辞，宛若一颗蒙尘的星星，光芒渐退，除去那张脸和那副好身材，其他的简直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而事实是，闵济在平城，没有人和他树敌，巴结都巴结不过来。
他面前那个女生叫做章艺，她的表哥是平城的土霸王，曾被闵济打输过。里子输了无所谓，面子总得赢一把，她表哥让章艺来勾引闵济。
事不过三，闵济总算给了态度。
只是，并不是章艺所期待的那种。
没过几秒，李格朝女生挥着手，幅度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劝她：“章艺，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哥也该担心了，先回去吧。”
一口一个哥，将逢宋拉回转学前的回忆中，黑影、殴打、鲜血，以及那具横陈的干瘪尸体。想到这里，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从前觉得这群装社会的人很可笑，但现在她只求自保，不同世界的人，她没法用自己的思维去评判和共处，求不来，也不划算。
因为她只有一条命，这不够她挥霍的，她得珍惜。
女生转身向后跑，看到逢宋，心里的委屈泛滥成灾，哇哇大哭。哭声喧嚣而上，脸上两行泪扑簌滑落，大颗大颗地往地上滴，灰溜溜地消失在视野里。
闵济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目光坦然而淡定。显然，女生白哭了，他的心太硬，完全没被感化到。
逢宋还盯着他不放，可下一瞬间，那似萧寒铁钉一般的目光就钉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她的脑袋被庞大的卫衣帽遮住，整张脸陷在阴影里，却看清了闵济的正脸。
闵济的双眼皮压出一道宽宽的褶皱，黝黑的额发遮住眉形，薄唇缀着光泽，修长白皙的指节轻扣杯壁。
两人远远地对视着。
他的眼神凌厉而尖锐，浑身散发着轻狂且燃痞的迫人气质，脸皮细而薄，骨架高大且匀净，皮相和骨相都相当完美，却像是收割性命的死神。
这是逢宋在这座城遇见的第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人，但她不清楚他的底细，也无比厌恶这种随意站在人群中便张扬又刺眼的人。
这种人注定出众，注定光芒万丈，很多女生都喜欢。
但这并不包括逢宋，因为从小到大受到过太多这样的关注，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无一例外，她就是人群中的那个“superstar”。
但压力也大，因而她格外不喜欢，连带着厌恶眼前的这个人。
怎么形容呢？她所厌恶的那一类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化形。
周围乱涌，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只因为，他们觉得逢宋的气场和闵济真的太像了。
所以，相生相斥。
天生优秀的人，傲世万物都有他自己的理由，但逢宋并不是这一类人。相反，她只有半灌水的才华，没有先天资本，却被人硬生生地推上去扮演着这一角色。
她很累，也很讨厌这个功戾的世界。
……
僵持算不上，对面的那群人根本没把逢宋放在眼里。
这对逢宋来说是好事，她一边低头回消息，一边分心戒备四周的情况。
她原本以为那个女生哭跑后，那群人会尽情地嘲笑她，尽情地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可是，并没有。
事后并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这群人没有拿这件事开玩笑，仍旧是打游戏的打游戏，吃东西的吃东西。
下一秒反应过来，这里是平城，不是溪城。
她的眉心渐渐散开了。
过了一会儿，闵济带着一群人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路过逢宋时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她粗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相安无事最好，她不想和这群人扯上什么关系。
她并不想在平城惹事，最好平平安安，皆大欢喜。
·
后来，路年领着逢宋和逢景回到家，逢宋和路年住在楼上，逢景住楼下。
逢宋收拾完行李后，像是生吞了一块烫铁，喉咙眼又烧又痛，脚步一轻一重，踩着棉花上似的，软飘飘的，就连走直线都成了大问题。
逢景在一旁笑她是打了霜的茄子，她便把后脑勺挂在床垫上，两手捏着腮帮，掐出两块肉来，故意把自己折腾成奇怪的模样。
逢景长腿一掀，走过来探她额温，眉间绷出的那道深壑向两侧延展开，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退了，真担心烧出个逢家大傻子。”
谢天谢地，过了一会儿，药效终于上来了。逢宋的症状减轻不少，只是眼皮微微打架，并没有在意。
她提出要去附近的商店买些东西。
逢景没阻拦，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用？”
逢宋拧眉，食指套住新钥匙环，在半空中转动着，摇了摇头，声音在后方响起：“够了，我过年钱还没用完呢。”
·
疯狂而又紧张的时间飞速流逝，平城的夜晚彻底降临。
逢宋后来想，若是这一晚没出来就行了，这样就不会惹到那个家伙了。
逢宋去过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她从小身体就不好，隔三差五就往医院跑，医生说免疫力低下，建议她早晚多锻炼，她没听，于是这时劣势全显露出来了。身子软的厉害，整个人往下沉，险些撑不住就要倒下去，她立刻用双手扒住桥上的铁架。
油漆是新糊上去的，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刺鼻味，但好在已经干透，否则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那纤细如葱的十指。
手臂刚压上去，正后方飞来一块空的啤酒罐，稳准狠地击中她的脑袋。啤酒罐落地，垂向地面的小石砾上，弹了弹，滚到她脚边。
逢宋猝不及防地吃痛，神经一瞬间拉直，绷着一股劲儿，迫使她原地拉起警戒线。
后方传来一句男生磁性且傲慢的声音，音色鲜明，掺杂着小石子被踢落桥面的动静，越来越近。
淡淡的一句，那股不屑倾泻而出。
“要死死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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