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VOL.19
vol19
打车一回,换乘两回,山路算不上陡峭,但关键是路很长,且又窄,昨夜的雨也落在了这里,黄泥湿涔涔的,踩上去准糊脚。
来时有多兴致勃勃,中途就有多么惨烈。
好在闵济靠谱,周转问题,他安排妥当,少去了不少麻烦。逢宋看到他往有草的地方走,她也走那一侧。
后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他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
逢宋自认为自己的体力还算不错,但这一趟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半条命都得折在这里。
小腿肉发酸,脚后跟疼得龇牙,偏偏前面两个大男孩脚步生风。去的路上,路年有无数的话等着逢宋和闵济,没完没了地折腾。闵济还好,他习惯了这里的山路,问题再密集,也能分心回答。
逢宋不行,到了后面她为了减少体力消耗,直接闭嘴。
闵济回头看她一眼:“还能坚持吗?”
逢宋抬起头来,额发被汗水润湿,但人不服输:“当然。”
腿都打寒颤了,还在他面前硬撑呢,行。闵济没拆穿她,转过身去,顺着路尽头的方向望过去,赤乌灿烂,金缕在白云中排开,说:“还要走十几分钟的山路。”
逢宋笑不出来了,苦涩在喉咙里打转,“喂”了一声。
闵济与路年同时侧过头来,均看着她。
逢宋勉强站直双腿,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有水吗?”
“问谁?”听听这找茬的语气。
路年转过身去,一声不吭地往上走。
逢宋就知道不该给这人好脸色,咬牙切齿道:“你。”
闵济不知何时扯了一根狗尾草,绿茎咬在嘴里,顺坡而下,走到她身边,身高优势明显。
闵济俯视她:“我没名字?”
逢宋顺他意,轻而缓地叫他:“闵济。”
逢宋抬眸而上,视线对冲。
大片的蒲公英在闵济身后漫天飞舞,群草狂舞,乌发在额角掀飞,少年的视线融化在山风里。
山路的光是一段一段的,时而有,时而无,方才他的清瞳隐在光线暗处,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黑暗;此刻,如飘逸的金箔,缠断夏风。
来时光与暗分明对立,在他身上却是虚幻倒置。
逢宋的睫毛上汗珠颤动,看似噙着一双泪瞳:“有水吗?我好渴。”
闵济凝视着她,刻意把帽檐压下去。
为什么这姑娘丑不了?
平城是准一线城市,隐在高楼大厦之外的是一大片碧绿的林子,叶遮山,山掩人。一道溪流沿着山坡上的坎流下来,往前走下去是一块黄土高坡,再往前走,阳光被拦断,天愈发凉薄。
隐隐约约中显露出一座土房子,墙面是稻草和泥土混合搭建的,这牢固性看得逢宋是心惊胆战,她忍着没说。木门是朝里靠墙的,连接着厨房,里面一具灶台,柴火堆得比人高。
很难想象还有这么一处人家。
抵达终点,三人走进院坝,山中的日照逐渐强烈起来,里面的人从堂屋往外走,衣着打扮很素,是个女生,相貌不算出众,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脸颊比同龄人要黑一点。
她跨出门槛,眼里团着的一簇火还来不及熄灭,脚步跺得也很响亮,明显是刚和人有过不愉快。
而闵济生来皮肤白皙,两人要是摆在一起,对比相当强烈。他脸部的疤痕被一块创口贴挡住,然而他对害他破相的罪魁祸首却没有任何敌对。
女生眼睛亮了:“闵济,路年。”
路年拆开纸巾,给自己擦汗,笑着应答了一声。
往常双方眼神点头就够了,但路年偏要充当起中间者的身份,给双方介绍身份,说这是“逢宋”,这是“黄昔”。
黄昔找到了朝她看过来的理由,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好,我叫黄昔,黄昏的黄,往昔的昔。”下一秒又紧紧抿住唇,友善的眼神立刻收住。
逢宋小幅度转动伞面,唇角尽力向上扬。
耳畔闵济在旁边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嫌事大地添了一把柴火。可能是他的性格使然,他看热闹惯了,加上向来这把火都是烧不到他身上去。
逢宋霎时觉得耳热,微微皱起眉头。她觉得,心中涌起一把火,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骨头吱嘎响,斜眼看了闵济一眼。
逢宋忍,继续笑:“嗯,你好,我是逢宋,相逢的逢,唐宋元明清的宋。”
说实话,逢宋看到黄昔的第一眼,她在笑,眼神却是落在闵济身上的。但凡有眼力见的女生都能明白其中意思,逢宋原本也不在乎这些,但这个女生极其敏感,对她的眼神埋藏杀意,有股子要把逢宋生吞活剥的架势在。
话匣子刚开就停在了这里,火气很足,足以烧尽所有的客套。
逢宋既不避讳她的恶意,也不在意这幼稚莽撞的行为。但初印象是相对的,她自然也不喜欢那个女生。
她原本理解为是站位原因,她和闵济或许离得的确比较近,这才给了旁人误会的机会。然而,下一秒她就懂了,也终于接收到了推闵济下水的惩罚信号。
对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来说,快意恩仇,及时行乐,才是人生大事,哪有那么多不共戴天的仇恨呢。
回头,转身,视线撞在一起,毫无悬念。
闵济在看她,他的目光擦过天蓝色的帽檐斜向她。这道视线太直白,藏着容易让旁人误会的意思在,逢宋不喜欢,但也不闪躲。
她回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揣了一脚。
拉她出去当挡箭牌是吧?懂了。
逢宋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的,只是最后一秒,她抬高伞面,伸手把他的帽子往下压了压。人若是大胆起来,连影子都猖狂,欺负他的腿不在话下。
闵济的视线范围被重新调整,只能看见她,进行着仅两人参与的密谈。
逢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对付不了她?没道理啊。”
“逢宋。”闵济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不合时宜地又笑了一声。
这是第二次她听到他笑,其实逢宋对闵济的印象不深,可最近连翻做了几场有他的梦,梦中就是眼下他笑时的模样,逢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闵济越来越觉得逢宋这张脸就应该摆到博物馆里去:“别挑衅我,你玩不起的。”
听听,这话不正是激将法吗?逢宋偏要,不止要惹他,还要挑战他的极限。反正,她大概也只会和他相处一年。一年过去,各自奔前途,过去种种,云烟一般,风一吹就散了,谁还会记得呢?
逢宋手松开,怪坏地朝他做了一个极不明显的鬼脸,敞亮地挑起话题,目的明确:“你说,我是不是比她漂亮多了?”
逢宋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是高度自信的,但这么直接地问别人,还是第一次。换做从前,她就是脸皮都不要了,也说不出这句话。可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蜿蜒地走到顶了,不差这一句。
他在笑,也没刻意敛着:“没我好看。”
在平城,喜欢闵济的把他当个宝,爱不释手,嘴角抹了蜜的夸他;不喜欢他的人,到处编排他的不好,交友不慎重,过去哪场聚众打架他参与了,最后某某某被他打到站都站不起来,直接在医院躺了个把月,学都没上。
其实,真或假,很少有人在乎。
偏见被人捧若神明,每一个刻板印象便能够轻易划掉他的所有努力。
表皮的创口易好,心里的伤疤却好不了。
所以说,哪有那么多换位思考?
这不公平。
可当他把逢宋这个人单提出来,正眼相待时,发现其实她身上还是存在某些减缓了彼此冲击的属性的,而这使得她没有和他处于完全对立的位置上。
比如,这阴暗面,其实很像。
他把帽子摘下来,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扣到她脑袋上:“帮我保管。”
“阿济,这次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闵济的师傅,也就是黄昔的父亲黄坤背着背篓从山上下来,闵济搭把手帮忙卸货,黄由松松胳膊朝他后方的姑娘看过去。
闵济揪住麻绳,直接单手拎起来,往肩上抗,余光注意到了黄坤的眼神,空出的那只手闲闲往他身上搭:“我干妹妹,您多担待。”
黄坤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转移:“瞧你说的,只要没你烦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还真没有,小姑娘胆子小得很,晚上我还得向您要一个手电筒。”闵济从兜里把手里掏出来,摁开,信号不好,消息根本发不出去,“我给您带了一点车厘子酒。”
黄坤“呦”一声,好奇心拉满:“老米这次这么大方?”
“哪能啊?从老米牙缝里掏出来的。”
两人一路走下去,穿过厨房,跌进阳光普照的屋檐,绕到堂屋里,一进去就注意到了分列两边的三人,气氛持续僵直着。
路年的缓和没有效果,脸上还保持着尴尬的笑意。
闵济长腿刚迈进来,三人齐刷刷抬头。他看过去,逢宋脑袋上还戴着他的那顶天蓝色的帽子,帽檐遮住发梢,帽尖朝左侧斜着,这是从戴上那刻开始就没动过。
路年朝逢宋耳语:“我就说我哥第一眼先看你吧,我看,黄昔得气坏。”
逢宋伪怒瞪路年一眼,把帽子压了下去,耳朵莫名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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