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天后，上午八点二十五分，昱洛古城。星泰公司前台。
林婧早早来到公司，准备十点钟会议的前期工作。她习惯早到，九点的上班时间，在她眼里就是八点半。她在整装镜前站定，笔挺深灰色西装裤，淡色丝绸衬衫，利落优雅不花哨。她上下左右地转了转眼珠，闭上眼睛三秒再睁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明亮，精神十足。
“婧姐早啊”。
是公司前台吴珊，正背着包急步进来：“婧姐每次都来好早。本来该我开门的。”
林婧笑笑，见她手里拎着三明治和牛奶，便说：“先吃早餐吧。”
吴珊把包放在前台角落里，低声问：“婧姐，王彬没事吧，昨天见您忙，就没问。”
“嗯没大碍，脚踝脱臼了，我还担心是骨折。就是胳膊刮伤缝了几针，需要休息几天。“
吴珊：“婧姐，王彬这人不错的，家庭条件也好，是昱洛古城坐地户，听说祖上留了三座大宅院呢“
林婧示意她看时间，然后低头捋了捋袖口，：”我去忙了，你快吃吧。“
吴珊知道自己又多嘴了，林婧是众所周知的冰美人，是从上海调来的国际都市金领，眼光高，肯定看不上王彬这个古城小地方的”土著”。
“对了婧姐，昨天后勤部的填单子，我给您和王彬领了新的运动衣”，吴珊说着从前台底柜里拿出一个袋子，透明的袋子里，淡黄上衣配浅灰色裤子，公司定制人手一套。
“谢谢”，林婧接过运动衣：“王彬的我改天给他。”
林婧走进办公室，打开窗户，窗外的昱洛古城尽收眼底。沉静了一晚的千年古城早就恢复了热闹，开铺迎客，摆摊挂旗。林婧喜欢这样的热闹，和上海的呃繁华喧闹相比，昱洛古城的热闹更像一副如清明上河图般的市井古画。
林婧所在的上海星泰公司，主做旅游开发和运营。两个月前公司接下昱洛古城的项目，总经理崔昊给她发了古城的画册，她扫了一遍当即答应了。那古朴幽深的院落，写满了故事的棱窗花纹，还有古院门前鬓卷的石狮子无一不在召唤着她。
阳光有些耀眼，林婧拉上了百叶窗，留出条条缝隙。朦朦胧胧中的古城，如胶片中的年代电影，神秘而安宁。
如平日一样，林婧用半小时时间快速处理了一些紧要的联络事物，九点部门员工到齐进行了两场部门会议。
台上的汇报人已经滔滔不绝照着ppt念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到她想听的正点上。
林婧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汇报人开始发慌，星泰公司谁都知道，林主管越安静，形势越不妙。他手心开始冒汗，语速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果然，林婧打断了他的汇报：“你不用解释那么多中间过程，策划报告上周已经给过你，今天仍有多处不不合要求。”
汇报人慌忙翻回去上一张ppt，手点着鼠标准备打开文档：“是这样的婧姐，当时做这个的时候”
林婧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就走：“我只要结果。下午三点之前发到我邮箱。”
一天的行程满满当当，她没有时间浪费去听不必要的解释上，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事情是真正一帆风顺的，谁都经历过突发、心酸和坎坷，过程需要当事人想办法自己扛，而公司要业绩，她只要结果。
她换了双平底鞋，在下楼梯的时间里用手机写了些备忘录。出了办公大楼，拐进停车场旁边的一条小路。这个时间点，打车不如走路。况且，古城的路，处处是风景。
此前的昱洛古城，主要是西城步行街一条主街被开发，东城因有些老住户不愿搬走，一直处于半开放状态。住户在旧宅自己翻新或扩建面积，新老建筑材料混在一起，更像一个破败的城乡结合处，游人极少去城东。但其实城东有许多珍贵的古宅，有极大的开发价值。
在城东规划一个文化长廊，一是为了平衡古城整体的发展，将古城旅游面扩大，二来也能将昱洛古城散落的古迹得到更好的保护。但因为老住户不愿意搬也不愿意卖，文化长廊的事只能被迫一再往后延期。王彬所在的当地部门，也一直在做城东老住户的思想工作。
林婧昨天去医院看望王彬的时候，王彬说城东的廖老先生想法有些动摇，让她抓紧时间做廖家的思想工作，只要廖家能点头，其他的老住户就好谈了。
廖家老先生和太太都是讲究人，房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没有像其他住户那样开餐厅或客栈，只是自己住。子女都在国外，二老不想随着出国，就想守着老房子等儿女回国。
但二老也清楚，即便子女回国，也是去北上广一线城市，不可能回到昱洛这样的小县城。只是落叶归根的心呐，两难。
遇到这样的房主，林婧一般是沉默的。商业化固然能利用好老房子的价值，但没有了主人温度的房子，也就只剩开发旅游价值了。她更愿意让老人继续住在老宅子，但文化长廊需要建，院落需要开放，廖家不点头，那些想趁机敲竹杠的人就跟着层层往上加码，那些人可不是真正想住在破旧老宅的。
地上坑坑洼洼，林婧挑着地儿地走着。想着廖家如果今天能点头，文化长廊的事很快就能推进了。
手机震动，是总经理崔昊打来的电话：“林婧快去县医院！廖老太太突发急病需要转院，你跟着去有个照应。”
廖老太太？她已经快到廖家胡同口。
崔昊说得急，几乎不容林婧迟疑：“快去！应该是要马上转到省城医院。”
县医院离得不远，等林婧赶到医院，廖老太太已经被担架车推出病房，医生护士们在推着车跑。
“廖太太“，林婧跟上去。廖老太太闭着眼，身上插着仪器，昏迷状态。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问。
林婧摇头又点头：“不是，但病人家人不在身边，我可以照顾。”
医生们交换了眼神，没有劝退，说：“病人情况紧急，120急救车送去省城医院来不及，我们联络了直升机。”
直升机？
前天她被吊悬在直升机下摇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赶到停机坪的时候，那块亮红色莫名地再次让她激动。
螺旋桨两侧，医生病人、飞行员，两个方向急切奔跑的声音。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许霄呢？不是通知许霄回来执行任务了吗？”
有个洪亮的声音回应：“已经通知了，在返回的路上，马上就到！“
许霄？林婧怔住。
压在潭底的名字被猛地拽上来，啪一声响。
不，天底下叫许霄的人太多了，这个名字太常见，不可能是他。
“许霄报到”，身后男人的声音响起，和记忆里一样熟悉，却比记忆里更洪亮。
男人从她身旁奔跑而过，如一道幻影，却那样真实。
大脑有两秒钟的停滞。
是他，许霄，前天在昱擎山崖营救她的飞行员。
身体里像有数块骨头裂开似的，骤地一阵疼。
来不及思考，疼痛被硬生生压下去，瘪在气管里，挤进心窝里，撞得头蒙。
一起抬担架的时候，许霄扫了林婧一眼，转身跳上了驾驶位。
送急救病人转院，争分夺秒，容不得耽误一秒。
林婧跟着上了直升机。
螺旋桨转动起来，许霄熟练地操作起飞，很快机身离地。
廖太太闭着眼睛戴着呼吸机，看起来呼吸不太平稳。医护人员动作迅速，眼光并没有在林婧身上有停留。林婧抓着廖太太的手，大气不敢出。
螺旋桨的声音，前天在悬崖，今天的许霄
“病人是否有其他病史？”医生打断了她不由自主的恍惚。
“病史？呃不清楚”。
“你和病人的关系？”
“廖太太算是我的客户。”
医生无奈的语气：“还是尽快联系病人家属吧。”
林婧打开手机。在昱洛古城，她能联系的唯一当地人，只有王彬了：“喂王彬”
从驾驶舱看向正前方，蓝蓝晴空，白云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像拆错了线头的毛线团子，搅成一疙瘩，解不顺。
医护人员交流着，林婧不敢再开口打扰，安静地等着吩咐。
林婧看看前方，直升机已经飞离古城很远，驾驶位上的许霄如机器人一般聚焦专注。
一天以前，她还对这个坚毅却冷漠的背影耿耿于怀。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皮肤黑了些，肩膀壮了些，其他，没变。
螺旋桨轰轰响，将她心里如过山车到顶般的情绪掩盖。
七年了，他还恨她，所以前天他到最后都戴着头盔和墨镜。为了躲她，或者，为了永远不见她。
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紧急，实在来不及，他是否还要掩面不见？
呵，其实大可不必。完全可以像当年分手时那样，没有一句解释，决绝到底。
林婧别过脸去。七年了，他还把她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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