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老家传统，婚礼前一晚不能让新郎新娘见面，堂哥在林婧家门口找着借口转悠老半天，就是没让他进门。

        林婧和新娘子躲在房间里偷笑不停。林婧很喜欢这个堂嫂，一眼看上去虽算不上漂亮，但很舒服，很淑女的那种感觉，容易亲近。

        “嫂子，别给他打电话发微信，就让他急！”林婧盯着门缝坏笑。

        新娘子点头，把刚抽出的手机又收了回去。等堂哥走了，林婧和新嫂子聊了会儿天，妈妈过来吩咐了几句，说明天要起个大早化妆，今天晚上要早睡，就把林婧叫走了。

        很久没和妈妈睡一张床了，林婧刚开始还感觉有些别扭，要关了灯才脱衣服。妈妈说：“还没让你跟我钻一个被窝呢，你害羞啥？”

        林婧乐了：“我是你生的，我害羞啥？”

        两个人都笑了。

        妈妈问：“从昱洛到家，路上多长时间？”

        “加上换乘，一共六个小时”。

        “那也还行，不忙的时候，回来转转，你爸老念叨你。”

        “你不念叨我呀？”林婧嬉笑。说到想她这件事，妈妈总是拿爸爸当挡箭牌，爸爸也总是拿妈妈当挡箭牌。她们这一辈表达爱，总不是那么直白。

        “咋不念叨？光念叨管用吗？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妈妈说知道她要回来，晒了两天被子，蓬蓬地舒服着呢。又问了些工作上的事，和下午爸爸问她的差不多。林婧又重复回答了一遍，宗旨就是报喜不报忧，工作顺利，一切顺心，让他们放心。

        都快睡着了，妈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上个月在体育场那边，见许玫了……是叫许玫吧……”

        许玫？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真有些陌生感。

        许玫是许霄的姐姐。

        “恩”，林婧应了声，掖了掖被子，她最怕漏风。

        妈妈欲言又止，过一小会儿又说：“我是跟你刘姨去买衣服，那家店里打折呢。她也在那挑衣服，我都没认出来，生了孩子胖了……还是她先跟我打的招呼。”

        “哦她有孩子了啊……”

        “都五六岁了吧，是个女孩，长得挺机灵的，也知道叫人。“

        “她结婚挺早的”。

        妈妈顿了顿，说：“就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句。许玫还是不错的，最起码面上能过得去，不像她父母……”

        妈妈觉得自己话多了，便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我就是想起来了说一句……”

        林婧：“没事，都八百年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睡吧妈，明天还要早起。”

        妈妈的房间墙上挂着钟表，咔嚓咔嚓的那种老式钟表，妈妈习惯了，可能咔嚓咔嚓的声音更像是催眠曲。但林婧却不习惯，等妈妈睡着起了轻微的鼾声，她翻个身，看着墙角那一抹月色，随着树影摇曳，像有人在暗色底板布上作画似的，看得人睡不着。

        许玫也和她们是一个学校，只是比她和许霄大两届。和许霄的父母不一样，当年许玫是极力支持她和许霄的。

        许玫长得漂亮还多才多艺，经常组织文艺活动主持晚会，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她的男生很多，这么早结婚生孩子，兴许就是和同班的那个陈什么尧结婚了吧。在林婧印象里，陈什么尧经常和许玫一起主持节目，也都传她俩是一对。

        有情人终成眷属，多美好。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化妆师就到了，难免一阵忙碌。邻里街坊和能来这边的亲戚都来了，煮了藕馅的饺子。老家的习俗，结婚当天早上，新娘子要吃藕馅的饺子，而且是那种主藕节上抱着小藕节的，老家人管这种藕叫“藕娃娃”，吃这种馅的饺子，寓意抱娃。但按规矩，新娘子多少岁就要吃多少个。堂哥堂嫂结婚晚，堂嫂三十一岁，因为要吃三十一个饺子，所以饺子都包得很小。

        林婧最喜欢吃喜饺子，不管是凑热闹还是凑喜气，总觉得结婚的藕饺子就是比平常包的藕饺子香。正埋头吃着，邻居大娘逗趣说：“林婧啊，我们等着吃你的喜饺子呢啊”。

        林婧含着一半饺子傻笑不做声。

        婶子说还差两个裱花，让林婧去买，说是南街最东头那家店里有。小堂妹说她知道，非要跟着林婧一起去。林婧也知道，南街最东头，不就是她的高中母校那条街嘛。

        外面大城市高楼大厦快速发展变化，而家乡却如老旧机车般缓慢如旧。多少年不变的街道像等着游子归家的老者，捋捋胡须安静地候着。

        街角的“红霞商店”还在。

        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砖房，在原来是窗户的地方开了个大口子，上面搭了个顶棚。是常见的那种蓝色的铁皮棚子，用两根木柜支起来，在底下砌了一个台子，最上面铺了一块长条的石板，就成了一个柜台。

        熟悉的路，熟悉的街景。“红霞商店”的顶棚还是蓝色，只是换成了铁架布艺的遮阳棚，但也有了年头，两边已经破损出线。原先支撑的两根木棍，改成了铝合金的。石板柜台还在，靠近收银拿货多的地方已是黑亮色。石板一角仍旧摆着些塑料罐子，里面装着小孩子们爱吃的小零食。

        林婧跟老板打了招呼，但很显然，老板已经不认识林婧了。几年前附近开了个小商品市场，这条原先普通的路也被拓宽了一半，外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总有不认识的。

        裱花一共十四块八，林婧要打开手机扫支付码，小堂妹拿出二十元钱来，说这里收现金，把现金先花了。老板娘找了五块钱，从旁边的塑料罐子里取出两颗糖，说：“没有零钱，找你两颗糖吧。”

        林婧看着糖果一时间有些恍惚，七年了，这些糖果还是原来的包装。她接过糖，一颗给表妹，一颗剥开来放进自己嘴里。甜，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初高中的时候，学生大都住校，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那时候的学生食堂用的是饭票，林婧有一次丢了一个星期的饭票还有零花钱，到处找不到，在教室里哭。许霄说：“以后你的饭票和零花钱都交给我，我给你管着。”

        后来每到周日晚上回校，林婧都把饭票和零花钱“上交”给许霄，每顿饭吃一顿领一顿。林婧当年是个小馋猫，总觉得学校食堂不好吃，老想吃点零食。学校里面只有一个小卖铺，东西少。许霄就用班长的身份，打着“出去给老师买东西”的名号，让门卫大爷给他开门，到学校对面的“红霞商店”给她买零食。每次回来，除了零食，许霄摊开手给林婧几颗糖，说：“小卖铺没零钱找的。”

        后来，许霄对林婧说：“要不你也来体育队吧，体育队是小食堂，饭好。”

        许霄是校体育队的，主攻跳高和跨栏。林婧为了吃好饭，就报名了许霄所在的体育队。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发展什么特长，林婧就跟着许霄进了跳高队。

        但林婧哪有什么跳高细胞，在体育队就是垫底的。因为跟不上队伍训练的节奏，她被教练训：“能不能练？不能练就退队！少占名额！”

        林婧在队伍尾巴里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土里掉。那时候没有塑胶操场，每次训练完好久地上还尘土飞扬。

        解散以后，许霄找了趟教练，从那以后，教练就再不训林婧了。碰上强度大的训练，还让林婧出列，在旁边观训。

        林婧问许霄：“你跟教练说了什么呀？”

        许霄仰仰头：“我说洪峰主任把你送进体育队只是为了增强体质，不为参赛。练不了的，就让她请例假观训。”

        林婧脸一红，没再继续问。但她偷笑，关键时候，还得搬出来洪峰震慑人。

        林婧成了经常观训的那个，而每次许霄从体育队的小食堂报饭回来，都把自己的外套扔给林婧，对她挤挤眼：“观战的那个，看好我的衣服啊。”

        林婧会意，找个角落掏他的衣兜，里面总能掏出好吃的来——热乎乎的鸡蛋、刚烤出来的小蛋糕、蒸红薯、炒花生米……

        后来有一次集训，是一万米越野跑，出发前，队伍里有个叫万豪强的男生大声喊：“报告！”

        教练：“出列！”

        “报告教练，我要请例假！”

        队里一多半人笑得直不起腰，万豪强不明所以，硬着头皮继续说：“怎么了？凭什么林婧总能请例假，我就不能请？”

        大家笑得更欢了。教练强忍着笑，装厉声道：“万豪强，加练一万五千米！其他同学一万米！跑步走！”

        ……

        “姐你笑什么呢？”小堂妹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又想起了许霄？

        林婧快速摇摇头。这座小城满是她和许霄的回忆，她该回昱洛了。

        糖小小一块，还没回到家就化没了。一家人前前后后地忙着，其实昨天都布置得差不多了，但结婚这种大喜事，好像不到吉时来接的最后时刻，永远都忙不完。小堂妹和林婧都被大人安排了去“押彩”，本来这是女方家小辈人的活儿，但女方家在外省，此前已在女方家办过一次了，这次来的人少，这个“押彩”的好活儿就让她俩干了。

        林婧说我都这么大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妈妈说就是个意思，图个热闹。给了她几块红纸，两把剪刀，让她和表妹把红纸剪成细碎的碎片，包在那种老式的大红鸳鸯囍字手帕里，说：“给新娘子也包一份，你们也拿一包，一会去酒店的路上，碰见沟沟壕壕的下水道之类的，就往外洒红纸。都要洒，一个都不能漏掉，听见没？”

        过一会儿，妈妈又跑过来一顿找：“那两个石榴和铜钱串子呢？我明明就放这了呀。”几个人找半天，最后在妈妈的衣服兜里找见了。

        林婧说：“妈你别慌里慌张的，堂哥来还早呢。”

        “那也得都准备好，别到了吉时再落下点什么。”她拿出两个红色荷包似的东西，有两颗红枣那么大，说这个就是石榴，让林婧拿着。说到了酒店先是穿婚纱，等换上旗袍敬酒服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这两个石榴别在新娘头花后面。林婧想想，石榴里全是籽，这又是多子的寓意吧。还有一个铜钱串子，大概有八九个铜钱，用红线绑成一串，也一块塞到林婧随身带的小包包里，说：“这个，换衣服的时候避开人，挂在你嫂嫂腰上……”

        “这一大串子叮呤咣啷的挂上也不好看呀“，林婧拿起铜钱串子哭笑不得。

        “哎呀你不懂，一定要挂上啊！挂在里面，外面穿上旗袍就看不见了。”

        ……

        酒店的婚礼形式大都差不多，堂哥的婚礼也不能免俗，各种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提前给司仪交代好的，不走温情落泪风，就开开心心地就行，所以在拜高堂这段仪式上没有走回忆也没有煽情，整体温馨喜庆。

        堂哥穿着贴身的西装，和伴郎跳了一段舞。堂哥跳舞的样子，像个不太灵活的木偶，让人想笑，但林婧看得胸口一热。

        幸福也许就是这样吧，再蹩脚的小丑动作，在心爱的人面前，看起来都像爱的圆舞曲。

        新娘子是小个子，穿着高跟鞋比堂哥还低大半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笑起来小姑娘一般害羞。小鸟依人的小女子，是堂哥喜欢的类型。

        林婧还记得堂哥的前女友，也是这种类型。但后面分手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女方太强势，性格跟娇小的外形完全相反，婶子不喜欢，后面自然也就因为各种不愉快分了手。堂哥口口声声说以后不会再找这样的女朋友，但人呐，总是有个心底里画好的样子，到最后还是找了娇小可人的类型。

        扔捧花的时候到了，林婧早就知道全家合计好了要扔给她。新娘子的眼神已经飘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扔到她身上，林婧眼疾手快，一把拽过堂哥的伴郎，那捧花准准地冲着伴郎的怀抱飞过来，那么轻易地就被伴郎抱住，连抢都不用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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