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雨又下大了。
豆大的雨点发着狠似的砸着车窗，雨刮器再怎么快速摇摆也赶不上雨下的速度，刚刚清晰一秒变再次陷入模糊，前面经过一处低洼地带，大巴车没有减速，轮胎压过泥潭，车身摇晃了一下。
鸭舌帽猛然一歪，鹿怀诗蓦地睁开眼。
前面收费站的冷光被雨水映得模糊，大巴车里憋闷太久而产生的很不好闻的味道像一层不透气的膜，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撞在膜上反复弹跳。
刺眼的手机屏幕告诉她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
睡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睡得手心冰凉，腿上压着背包此时已麻木不堪，寒意顺着肌肤丝丝缕缕传入骨头。
进入收费站，停下再加速，鹿怀诗的脑子仿佛也跟着转动，加速的一瞬间竟有些晕眩的感觉，就着这种不太好闻的味道，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
旁边的大姐仰头睡得正香，鹿怀诗稍微把背包抬起来一点，在非常有限的空间里最大限度的活动了一下双腿，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碎点在她腿上快速运动，连带着整个腰都跟着麻起来。
“前面就是终点站杨河口了啊！”司机略带乡音的喊了一嗓子。
车子慢吞吞苏醒，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到哪了？”身后坐着一对情侣，女孩刚刚醒，声音沙哑的问道。
男孩答：“杨河口，我们马上要下车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鸭舌帽女孩突然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和男生对上目光，她的眼睛拢在帽檐下的黑暗里，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精致的下巴和稍微有些苍白的嘴唇。
男生一愣，语气停滞一瞬，他的女朋友也觉察到了，疑惑的看着鹿怀诗，鹿怀诗只在男生脸上停留几秒，而后仔仔细细看了后座一圈，方才转回身来。
女孩奇怪的和男生对视一眼，往男生怀里钻了钻，说了句什么，声音愈发沉闷。
男孩温柔回应道：“嗯，我带伞了，放心。”
车外的冷空气骤然席上脖颈，直直灌进脑海，鹿怀诗被大背包拽得一坠一坠的，一手压着帽檐一手艰难的把外套撑在头顶，还是瞬间被雨打了个透。
站点附近的出租车是很贵的，雨水和泥巴灌得裤腿很重，鹿怀诗深一脚浅一脚到前面的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在前面弯腰透过车窗看了眼司机之后，打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金桂宾馆。”
司机看着她这一身水有些不耐的转过头，把她送到金桂宾馆。
“之前打过电话了。”
老板娘正坐在前台嗑瓜子看电视，《重案六组》里的警笛响彻整个一楼大厅。
“没身份证那个？”老板娘瞥了她一眼。
鹿怀诗点点头。
“跟我来吧。”
鹿怀诗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宾馆门口，抓着双肩包的带子跟老板娘上楼。
老板娘把她带到一个房间，鹿怀诗关上门，听着老板娘的脚步声走远。
还未及把背包卸下来，先过去拉开衣柜门，床头柜门，简易浴帘，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打开，床头，窗帘上，浴室的镜子背面，仔仔细细确定了一圈，没有藏人，也没有针孔摄像头和微/型窃听/器，鹿怀诗放下包，揉了一把脸，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下来。
小宾馆是没有浴室的，床和蹲便之间只隔了一道门帘，鹿怀诗用水给自己简单擦了下，直接躺到床上。
拿出手机看了一圈，最后点开地图，房间里信号不太好，定位后的小箭头距离丞州已经很远，还没等画面定格就卡住不动了，鹿怀诗点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放下手机，把被子盖严。
从火车到大巴再到出租，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按说应该一秒入睡的，可是鹿怀诗此刻的脑筋前所未有的清醒。
甚至都能感知到静谧空气里的细微颤动，小飞虫扇动翅膀，窗外快速略过车辆，老板娘上楼下楼的拖鞋声。
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
手脚焐了许久都没有暖过来，被窝也被带得冰凉，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就着呼吸里潮湿的味道闭上眼睛。
-
早上七点，鹿怀诗睁开眼。
将房间环视了几遍，柜门，浴帘还都开着，手机里也没有消息，鹿怀诗想了想，在app上预约了一辆去兰玉镇的车，和司机约好八点半出发，鹿怀诗长吐一口气，起身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之后下楼买早餐。
拎着鸡蛋饼和豆浆的袋子回到宾馆，经过大厅正准备抬腿上楼，鹿怀诗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电视依然播放着《重案六组》，可前台的老板娘不见了。
鹿怀诗心里揣着疑惑，实在太安静了，每上一步台阶就多一分不安，最后停在一楼二楼之间的缓步台上，鹿怀诗扔了鸡蛋饼和豆浆，转身拼了命似的往楼下跑。
还剩几节台阶时，门开了，门口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褚怀明看到鹿怀诗后站定，朝她恭敬鞠躬：“小姐。”
完了。
像是拿石头猛砸了一下心脏，鹿怀诗恍惚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听清，正犹豫要不要闷头拼一下的时候却听到褚怀明说：“应先生在楼上等您。”
应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鹿怀诗几乎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脚步轻飘飘的，仿佛下半身整个都不见了似的。
她在脑海里快速回想着自己的行程。
原本的电话卡扔掉了，这张是借用同事的，火车用了身份证，小镇的大巴是不需要的，出租车再到宾馆，她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路上遇到的所有男人她全都确认过，不是他。
她可以百分百确信他没有跟着她。
计划明明滴水不漏，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找来了。
鹿怀诗的房间正对着楼梯。
她的房门开着，迈上最后一步，那男人的身影完整出现在她眼前。
他身着一席黑风衣，正蹲在她的大背包旁，缓慢的，一件一件把她的衣服拿出来，仿佛还能从衣服上感知到一丝丝她的气息，很享受的用手把衣服上的每一寸褶皱抚平，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无边框眼镜反射了阳光，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鹿怀诗对上那双眼，几乎紧张到头皮发麻。
她用余光瞄了眼左边，走廊尽头是一扇窗，要不要快速跑过去然后跳下去？可心里的恐惧像从地底钻出的巨大锁链，将她的手脚牢牢绑住，把她的脚背整个钉在地上，血液全部回流到心脏，手脚冰凉到了极点。
男人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她面前，长指轻轻划在她脸颊。
“放你出去玩了整整一个月，怎么样？想我了吗？”
男人生了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皮肤白皙到发光，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又黑又亮，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唇红齿白。
他的手撑着膝盖，弯腰俯身，有些孩子气的和鹿怀诗平视，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仿佛看到她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先在易县呆了一段时间，然后辗转到了丞州，这一夜颠簸从火车转大巴来到杨河口这么个小地方，姐姐，你也知道到一个月了是吧？你知道我会来找你的。”
他的长睫盖住眼睛，歪了歪头；“说不定你还定了去下一个地点的车，很快就会出发。”
他仿佛完全看不到鹿怀诗恐惧到僵硬，直起身子喜悦的将她拥进怀中：“真庆幸啊，我找到你了。”
“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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