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寒食日,各处皆熄绝烟火,就连宫中也不例外。
裴玉交了班,换下飞鱼服后,便独自一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天色阴沉,街上行人也少。
不少路人都在衣带上佩着嫩绿柳枝,胳膊间挎着篮筐,里头装的是从城郊外采回来的野菜,拾掇拾掇,也是桌上一道美味。
寒食这日,大多数人都是要扫墓祭祖的,只是裴家先祖都在颍川,裴玉倒是想去祭拜,隔着千里之远,也只能以杯酒遥祭了。
他将双手揣入袖笼,在走到卖点心的五芳斋时停下来,往柜台后瞧了两眼。
五芳斋的点心是京中老字号,点心师傅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而且用料也讲究扎实,虽然价格贵些,却很受上流社会的追捧。
“这位客人要点什么?咱家的各色点心您瞧瞧?”门内的掌柜殷勤招呼。
裴玉一眼扫过去:“都是昨天做的吧?”
掌柜的一笑:“今日禁开火呢,所以今儿卖的都是昨天提前备下的。客人若是想吃现出笼的,得等明天了。”
裴玉倒不在意,他取出一两银子丢在柜上:“拣些精致的点心包起来,包好看些,不要太多。”
掌柜的立刻点头,挑了些意头好且味道也不差的如意糕、合欢饼一类的点心装好,又用牛皮纸细细地包裹上,还在上头贴了红纸:“客人这是要送礼的吧?这样可还合您心意?”
裴玉看了看,见包装大致不出差错,便点点头,拎着三包点心继续往前走,又买了坛好酒,这才往陈府走去。
陈府在玄武街上,二品大员的府邸格外气派,高墙大门外头,站着几人。
一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随从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那两名人高马大的随从合力抬着一口大箱子,虽看不见箱子里头装的是何物,但是却不难看出里头的东西沉甸甸的格外有分量。
“我是沧州来的粮商陶浩元,也是陈夫人的娘家远亲,今日特来拜访陈大人,这是我的名帖。”中年男人对着门房讨好地笑着,递上名帖的同时,还不忘塞几张宝钞给对方。
门房傲慢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接过宝钞和名帖:“陈大人今日不见客。”
像这样打着远房亲戚登门求见的人他见得多了,送进来的名帖少说也有几箱子,但陈大人却从未接见过这些人,也从未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
虽说锦衣卫的名声在外头不好听,但提到陈玄德,无论是内阁重臣还是朝廷清流,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不贪不腐的直臣。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臭名昭著的锦衣卫阵营,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裴玉慢慢地走过去。
还不等他开口,门房早已换下了那张傲慢的表情,笑得格外谄媚:“裴大人您来了?怎么没有坐轿辇来呢?主人已经等您多时了,快请进吧。”
裴玉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带来的点心和酒水交给门房:“这点心是带给夫人的一点儿心意,这酒是给总教头的。”
门房毕恭毕敬地接过礼物,将裴玉引入宅邸。
“那人是谁?”陶浩元微微眯了眯眼,回头询问门口的其他人。
有人叹道:“那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知道去年在平洲猎苑杀虎救驾的人么?就是他,裴玉裴大人。如今他深得陛下赏识,身份地位格外尊贵。如今年纪轻轻便是从三品的大员,只怕日后是要入阁拜相的。”
陶浩元低头不语。
裴玉不是第一次进陈府大门,不过陈府里头的陈设倒是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相差无几。
前院的墙角附近挖开了几垄园地,整整齐齐地种着油绿的菜苗,旁边靠墙扎了几处木架,积年的瓜藤密密麻麻地缠绕在木架上,枯黑的藤蔓间也抽出点点绿芽。
右边的围墙下扎了一圈竹篱,里头散养着几只鸡,靠墙搭建了个简单的鸡窝,裴玉甚至还能看见鸡窝里卧着两颗粉皮的鸡蛋。
这院子里天天有人清扫,倒是没什么异味。
“夫人还是那样好兴致。”裴玉收回视线。
陈玄德的夫人是他少年时在江南老家娶的,据说他们两家当初也是邻居,陈玄德和夫人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
两人成亲之后,感情甚笃,陈玄德在京中站稳脚跟后,立刻将他夫人接来京中,而且对他妻子更是倍加宠爱,陈夫人要在家中养鸡种菜都随她心意,几乎是把他夫人宠上天了。
引路的仆妇闻言,也跟着笑了:“夫人如今又在后园另辟了两块地,种上了许多蔬果,还在后园的池子里养了鲫鱼和鲤鱼,今日宴席用的,便都是夫人养的鸡、鱼和菜蔬呢。”
两人才拐过墙角,就看到中庭的花厅已经有不少人到了。
卢斌也在,还有镇抚司一正一副两名指挥使云川溪和韩守忠。
裴玉轻轻挑了挑眉,走过去,先对着陈玄德略行一礼,随后又对着陈夫人笑了笑:“夫人园中的菜蔬养得真好。”
陈夫人年逾四旬,容貌也属平平,眼角更是长了不少细密的皱纹。但是她的眉眼舒展,皮肤也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即使如今四十来岁,眼神却依旧温和纯净,蕴着不谙世事的平和。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裴玉的错觉,他总觉得陈夫人今天瞧他的眼神好像格外的亲切?
“裴大人谬赞了。”陈夫人微微笑着,视线不经意瞟过后头的菱花窗,“先坐吧,待会儿尝尝我女儿的手艺,这些菜蔬都是我和绫丫头种的,今日的宴席也是她昨天提前备下的。”
陈玄德和夫人育有一女陈绫,小丫头今年十五岁,却不像别家的闺秀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闺阁绣花描红,反倒是随着她爹自幼学习功夫,一手炉火纯青的鞭法叫许多男子都甘拜下风。
陈夫人担心自家女儿凶名在外,坚持要培养她的烹饪手艺,磨炼她毛躁的性子。两年下来,陈绫倒也能像模像样地做出一席家常菜了。
待众人入席后,陈玄德才招呼众人吃菜。
虽然桌上都是冷菜,到底他们也不是真的为了吃饭,席间更多的还是社交。
陈玄德邀请的这些人,基本上就是锦衣卫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了。
看着仆人往自己面前的瓷杯中斟酒,裴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的酒量不大好,而席间的人,恐怕陈夫人的酒量都要比他大些。
因着是在陈家,纵是平日裴玉和卢斌关系不睦,眼下两人也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相互敬酒。
卢斌看着对面的裴玉,脸上挤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小裴大人好事将近,我要提前恭喜了。”
裴玉看着他,笑着反问:“好事将近?我怎么不知道?”
卢斌见陈玄德夫妇都在与云川溪说话,压低了声音调笑道:“小裴大人当真不知道么?总教头家的千金十五岁,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岁”
“咳咳,”裴玉咳嗽一声打断了卢斌的话,正色道,“卢大人慎言。”
卢斌嗤笑一声,抬手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真当他看不出来么?
总教头这一年来处处关照裴玉,除了裴玉有着救驾的功劳外,还不是因为他身后有颍川裴家撑腰,更难得的是这厮还长了一张能哄女人开心的小白脸。
陈绫那丫头几回扮成男装偷溜去锦衣卫总部,不就是为了去看裴玉这小白脸的么?
陈玄德是个宠女的父亲,自然是女儿想要什么,便想方设法地去满足。
如今他女儿喜欢裴玉,陈玄德自然也就尽心尽力地照顾裴玉,甚至还让他委婉提点裴玉。
恐怕,日后他就连自己的总教头之位也想交给裴玉呢。
卢斌有些酸溜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恨他没有裴玉那样一张讨女人喜欢的容貌。
可惜他当初去就是为了攀附陈贵妃,便娶了陈家族女。
陈家发家之前就是平头百姓,那陈氏女姿色平庸,虽在他的仕途上添了些助力,到底有限。
如今他更是被捆在陈贵妃的大船上,摆脱无望了。
裴玉也不在乎卢斌的心中是如何酸涩妒忌,只是低头轻轻拨弄着面前的酒杯。
陈绫那丫头他见过,十五岁的毛丫头,前头后头一边儿平整,长得倒是清雅,可惜性子却与她的长相截然相反,那是能挥着鞭子追着一群男人狂揍的母夜叉。
那样一个小丫头,他可不敢沾手。
故而无论卢斌几次试探,裴玉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话茬。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才醉醺醺地散了。
陈夫人的两颊微红,但是看上去却十分高兴的样子。
她见裴玉和其他人一同起身告辞,还想开口将他留下,却被自己的丈夫一把扯住衣袖。
陈夫人不解地看着陈玄德,后者却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还吩咐府上的马车务必要把裴玉安全送回裴府。
花厅中客人都散尽了,陈夫人这才对着菱花窗的方向喊了一句:“人都走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少女便小跑着冲进花厅里。
少女梳着俏丽的惊鹄髻,绯红的发带在发髻间飘摇不定,若只看她这身打扮,便是一位柔美的大家闺秀。
“母亲,他他怎么说?”陈绫追问,在提及自己的婚嫁大事时她却丝毫不害羞。
“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些日子为父再问问他的意思。”陈玄德拍拍女儿的肩道。
“哦。”陈绫低头,眼底难掩失望。
陈夫人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牛皮纸包问:“你怀里抱的什么?”
陈绫抿唇:“裴玉送来的点心,你们也不爱吃,我带回去慢慢吃。”
陈夫人忍不住摇摇头:“那裴玉就这样好?你就这样喜欢他?”
陈绫十分肯定地告诉他:“他的功夫俊,长相也好,旁人都比不上他。”
陈玄德看了眼自家闺女,没有说话。
他已经让卢斌隐晦地跟裴玉提了一嘴,裴玉却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这桩亲事怕是希望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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