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反转
坐在混沌摊里的齐康乐看见大理寺少卿齐雍远带兵过来时,也是十分惊讶。
他本意只是想给赵衡泼点脏水,让她不痛快,自己撒一撒气就完事了,没想真能拿赵衡怎么样,毕竟她还有个丈夫叫张显,他自认得罪不起。
万万没想到,外孙女婿带兵来了,且看这架势,似乎是冲公主府来的。
该不会是来抓这十几个小孩的吧?那可坏事了,要万一供出他是主谋,岂不是又要回那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躺着?
齐康乐心里一慌,忍不住站起身,小步快跑追过去,口中喊道:“三娃啊,三娃!”
三娃是齐雍远的小名,武德帝没起兵推翻赵氏江山前,整个齐家村的人都这么喊他。
齐雍远回头一看,眉头一拧,待齐康乐小跑过来时,他神色还有几分不耐。
“您老怎么来了?”齐雍远问,语气称不上尊重。
齐康乐如今可不敢像以前在齐家村里那样对齐雍远呼来唤去的了,腆着一张笑脸,背脊不自觉的压弯了些,小声问道:“你带这些人来,是要做甚?”
齐雍远忙着办差,不耐烦应付他,语气敷衍道:“还不是前面那十几个小要饭的闹的。”
齐康乐顿时急了,把齐雍远拉到一旁,有些着急的道:“三娃啊,我是一时糊涂才拉来这些小叫花子,我没想要怎么着,看在你婆娘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能再把我送那什么牢房里,我这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啊……”
“行了,没你的事,我爹托了几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能瞒住张显,把你接出来。”齐雍远压根没仔细听齐康乐在说什么,摆手将老头挥到一旁,“你赶紧回你家去,别影响我办差事。还有,以后别叫我三娃,这让人听见了多丢脸。”
齐雍远走了两步,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扭头,问:“你刚说前面那些小要饭的是你叫过来的?”
齐康乐心里忐忑,支支吾吾的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齐雍远转身折回来,紧紧握着齐康乐的手,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哎呀,您这是帮了陛下的大忙,这是大功一件!您老先回府里,我婆娘一直念叨着您呐,怕您老的身子骨在牢里受不住,这会儿她在家里怕是要担心得吃不下了。”
齐康乐被他这突然大转弯的热情态度惊到了,神色一懵,“什么大功一件?我就给了点钱那帮小叫花子,这也能在陛下那儿算功劳?”
齐雍远拍了拍他的手,笑脸殷切和气:“这事说来话长,待我办完差事,回头再跟您老细说。”
他说着,瞥到齐康乐身后不远处的林管家,扬声喊:“林管家,你将我外祖父送回府,外头风大,老人家才受了牢狱惊吓,不好再招风的。”
“那……我这就走了?”
“哎,您老慢走。”齐雍远朝齐康乐欠了欠身。
齐康乐茫茫然的跟着林管家离开,直到上了轿子,都未想明白外孙女婿说的话是啥意思。
他撩起轿帘,忍不住问林管家:“林管家,我这陷害人,咋还成大功一件了呢?”
林管家笑了笑,“您陷害人,对因此得利的人而言,自然是功。”
相反,若是因此招了灾祸,那可就是大罪了。
角落一处,田妞儿看着齐康乐坐上轿子走远,又回过头一看,公主已经被人押解从人群之中走出来。
她身前身后都有官兵守着,怕她逃。但赵衡却始终不发一语,让走就走,让停就停,温顺得让人意外。
围观的群众都往后退了三尺远,让出一条道,安静的看着赵衡被带走。
这样的情况,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就连齐雍远都觉得这趟差事办得太顺了些。
好歹是连自家堂叔陛下都有几分忌惮的庆阳公主,在他来的路上,便想到庆阳公主肯定会拒捕甚至逃匿,他在心里想了一百零八个法子怎么把人带回去,既能突出自己的聪明英勇,又能让庆阳公主当众吃瘪,也算给堂叔陛下这阵子的憋屈出趟气。
哪知道他一声令下要捉人,庆阳公主却什么都没说,站在门口,神色坦坦荡荡,步履从容淡定,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由着官兵们蜂拥而上,在她身上挂了枷锁镣铐。
想的那一百零八个法子,通通都没用上。
齐雍远单手叉着腰,伸手挠头,差事办得太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究竟是哪儿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来,齐雍远索性不想了,反正把人带走,这趟办事就成了。
他背手踱步,昂首挺胸,神气地走了。
地上跪着那群小要饭的,他却忘了叫人一并带走。
留下围观的群众,我看你,你看他,俱是满脸懵逼。
这就完了?
什么时候大理寺办差变得这般毫无章程了,没有逮捕文书,就把人带走了,甚至都不进公主府搜查一下什么相关证据之类的?
地上那群小乞儿仰着小脑袋,也都有些疑惑。
其中一人,扯了扯他身旁人的衣角,怯生生地问:“秦昌,公主被带走是不是因为我们跪在这里啊?我前阵子饿得快死了,是公主给我吃的,救了我的命。”
“是啊是啊,我和我姥姥也吃了公主的馒头,我姥姥生病,也是公主给的药才救回来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姥姥说让我记着这份大恩情,但我现在是不是害了公主呀?”
秦昌紧紧攥着齐康乐给的荷包,一双大眼睛睁得圆鼓。他方才磕头磕得最用力,磕得头破血流,每磕一次,心里就在默念一次请菩萨饶过他的罪恶保佑公主好人福报。
但菩萨听不见他的话,公主让官差带走了,看那架势,福报不一定会有,但肯定要吃苦头,说不定……说不定也会像他一样,被饿很多天,只能吃一点别人家丢在潲水桶里的剩饭剩菜。
秦昌眼睛红红的,慌得快哭了。
他把荷包打开,里面装着好几锭银子和五六个块碎银子。
秦昌从里面拿了一块碎银子,自己贴身藏好,剩下的,全递给方才扯他衣角的人,道:“你们拿这些钱,去买吃的,躲起来,这几天不要再出去。”
十几个小孩懵懵懂懂的,却都明白秦昌的意思。
让他们躲起来,意思是会有官兵来抓他们。
这半年来,他们在讨饭的时候,也会官兵来抓他们。官兵说如今天下安定,陛下仁慈圣明,爱民如子,汴京城里怎么可能会有乞丐,他们全是小骗子,骗老百姓钱财,该抓。
被抓到的小孩,从此就看不见了。
像他们这样没被抓到的,都练就了小耗子一样的本事,有点风吹草动,就快速躲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十几个小孩呼啦站起来,朝着四面八方跑走,瞬间没影了。
围观的百姓们还没散去,见了这一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些小孩分了钱就跑了?
田妞儿就是在这时候冲出来的,跪在还没来得及走的秦昌身边,大哭着,朝公主府便是一顿猛磕头。
相比前面十几个小孩做戏成分大、头沾地就行的磕法,田妞儿此时每磕一个头就发出重重的“咚”声,简直是跟不要命似的,更叫百姓们震惊。
秦昌都被震住了,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动。
围观的百姓中有位穿戴齐整的老妇人,忍不住走过劝:“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冤屈去官衙说,是不是公主也占了你们家的田地?你放心吧,公主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他们一定会给你公道的。”
田妞儿抬起头,因磕头磕得太狠,她已是满脸血,眼中蓄满的泪水滚滚而落,和血混在一起,乍一看,还叫人以为她眼中哭出血泪来,煞是骇人。
“你这孩子!”老妇人吓了一跳,心疼掏出巾帕,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脸。
田妞儿声音呜咽,哭得语不成句:“我对不起公主,是我害了公主。要不是我,公主就不会被人陷害。”
离得近的人,听到这话,顿时被勾起好奇心,忍不住离得更近了些。
“小姑娘你先别急着哭,仔细把你家的事说出来,若真有冤屈,小生替你写张状子递到官衙去,为你申冤。”
田妞儿仍旧呜呜哭着,哭得实在伤心,还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的道:“我……嗝……我……停不下来了,嗝……”
“你这人,小姑娘心里难受,憋着要伤身的。”老妇人心疼上,语气不满的埋怨起人,“要哭出来才好。”转过头,又伸手拍了拍田妞儿的背,温声哄着:“小姑娘不急,你难受就哭,哭完了再说。”
田妞儿闻言,“哇”的一声,伏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并非做戏,而是将心中屈辱都发泄了出来。老妇人以及围观百姓听了一阵,都不觉跟着红了眼眶。
半晌,田妞儿哭声渐止,抬起一张双眼红肿挂着血泪的小花脸,哑声道:“我叫田妞儿,家住田家庄,我娘生我时难产没了,就剩我爹和我相依为命,靠租田种地过活。”
“我们家租的田地原本是公主的,公主收的佃租少,这几年就攒了八两银子,我爹原本打算再租两年就去买两亩田回来,我爹说庄稼人要有自己的地才不愁。”
田妞儿说起爹,眼泪又忍不住要流出来。可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哭了,把人耐性哭没了,会给公主坏事。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抹眼,强忍住了。
“去岁陛下登基,后来有官差把田地收走了,不让我们租了。”田妞儿接着道,“到年末,庄子上来了一伙人,带头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那老爷子说是陛下安排下来管田庄的,让我们将当年的佃租补上去,今年开春就能继续种地。”
“这是什么理儿?”老妇人听得疑惑,“不是把地收回去了,怎的又叫你们补租子?”
田妞儿摇头说不知道,“反正要种地,就得交租子。我们家去岁没田种,吃的米粮都是要买的。去岁米粮贵,就把攒的那点钱花了一半,剩下一半都拿去给管事的那个老爷子交租子了。今年开春要种地,那老爷子却又不给我们种了,说要先交春租才能种。”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起来:“哪有还未春耕就先交租的?”
围观的人里,不乏家里有田地的,佃农们一年种两季,但佃租一年只收一次,通常是秋收或者年末的时候收。
佃租各有各的收法,但绝没有年末收一次,开年春耕又收一次的道理。
“我爹气不过便与他们理论,谁知反被他们打死了。”田妞儿提及伤心事,咬破唇都没忍住眼里的泪,索性也不管了,边流泪边道:“我要报官,那老爷子说他家是皇亲国戚,说盛国公府的三儿子是他孙女婿,他不怕让我尽管告。我就跑来求公主了。”
“公主心善,亲自去庄子上料理这事,替我做主,让驸马爷亲自把那老爷子抓进牢房里。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道,我刚才在街上又看见那老爷子,我就知道公主肯定会出事。刚才来抓人的那个官爷,就是那老爷子的孙女婿!”
“什么?岂有此理!”众人哗然,“那方才这十几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这你还看不懂?没看见刚才小孩都在那分钱呢。为什么分钱?你想,你细想。”
有人喊秦昌:“那小孩,刚才就属你磕头磕最响,你家里田地是在城郊还是挨着哪处皇庄,是不是真让公主给占啦?”
秦昌只觉得藏在身上的那块碎银子十分烫人,他低下头,小手紧紧攥成拳,任谁问他都一句不吭。
这时,有人悄悄从人群里退出来,转身飞快往西市方向而去。
此时,庄屿和沈惊松坐在一间茶肆的一个雅间里,正在听说书。
听到一半,雅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
那人低着脸,看不清脸,身形不高不瘦,穿着打扮也与寻常百姓无异。
“公子,公主被带走了。”那人垂首道。
庄屿“哦”了一声,转头对沈惊松说:“沈太傅,你该走了。”
沈惊松没动,只问:“公主被带走时可有说什么?”
既然已经事先知道有人要来带走自己,赵衡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如今的性子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
“公主什么也没说,她被带走后,事情有了些变化。”那人将赵衡被带走后发生的情形一一细说了,“如今大家口中讨伐的对象变成了陛下和盛国公。”
沈惊松听得一怔,和庄屿四目相对。
片刻后,庄屿拍手哈哈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咱们这位庆阳公主,看来也成长了。若不是那齐老头是我叫人放出来的,我都要怀疑这事是她谋划的。”
他笑了一阵,又停下,用扇柄支着下巴,语气似是在开玩笑:“我后悔了,沈惊松,条件咱们重新谈。公主归我,江山归你。”
沈惊松起身,“庄公子,你误会了。你在我面前,没有谈条件的资本。我方才心情好,答应保你们庄氏一族荣耀。除此之外,你不要妄想其他。”
庄屿甩开折扇,轻摇了摇,望着沈惊松离去的身影,唇边含笑,扬声喊:“沈太傅,人太贪心,很容易跌跟头的,你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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