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把柄
庄嫣摔得这一跤并不严重,她肚里的皇嗣无甚大碍,但也把她宫里的人都吓了个呛。
就连武德帝也都惊得撇下政务赶来看她,守在她宫里一夜,直至要去早朝时才走。
而庄屿收到她摔跤的消息后,同样惊得一宿没睡,和父亲在书房里商讨到三更,方出来,洗了把脸,换上朝服,父子二人就一道去上朝。
待下了朝,庄屿就找到沈惊松,跟他服了软。
沈惊松神色淡淡:“小事一桩,庄少卿何必放在心上。”
庄屿捏不准他这是到底将此事揭过去,还是等着秋后算账,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
沈惊松却不理他,径直越过他,往东宫去了。
太子这两日精神都很不错,他这个东宫太傅也该尽责教授太子知识。
邵皇后早早就过来陪太子听课。
她小产过后,太医诊过脉,委婉地表示她以后再难有孕,便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听闻有御史参沈惊松年纪太轻,不堪为太子太傅,她关心则乱,心里也不禁跟着怀疑起来,便借着陪太子的由头,想看看沈惊松有多少真才实学,会不会耽误太子。
好在沈惊松打小阅书万卷,学富五车,课上引经据典,又足够风趣幽默,原本枯燥无味的经义课也能讲得妙趣横生,哪怕是邵皇后,旁听了半个时辰的课后,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反而还跟着学了不少。
如此一来,她也彻底放心,从东宫离开后,就去武德帝了。
也不知她和武德帝说了什么,当天傍晚,武德帝的赏赐就流水一般进了沈惊松家里。
除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外,还额外赏了两个美人给他。
阖府众人都被武德帝这神来一笔惊得面面相觑。
唯有沈惊松依旧波澜不惊,将将个美人带去他院里的藏书阁,郑重其事地道:“家里没有丫鬟,这藏书阁里的一应俗务原本都由身边小厮料理,总会粗心大意磕碰了东西。姑娘家心细,以后麻将两位姑娘代劳了。”
两名美人:“……”
她们目扫四周,眼见藏起数以万计,脸色登时就白了。
原本是要贴身服侍沈惊松,来当姨太太的,如今成了洒扫的丫鬟,两名美人自是心有不甘,向外递了话。
武德帝很快也得知沈惊松糟蹋了美人,把他叫到了御书房,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太傅,那两个美人可是朕亲自挑的,脸蛋身段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你怎么就半点不动心?不会是那方面不行罢?”
沈惊松躬身道:“父母故去,为人子应当守孝三年,如今不到一年,就纳侍妾享乐,百年后臣如何有脸面见父母?”
孝字当先,饶是武德帝也没法再施压,只得惋惜了那两名美人,正当韶华,却要寂寞地守空闺。
早知如此,他就留着给自己了。
武德帝赏赐沈惊松一事传开后,群臣们愈发确定沈惊松在帝后跟前的地位是何等稳固。
赐下去的美人,臣子哪怕不收为己用,也万万不敢苛待的,而是要好生供着。
至少明面上,是不能让美人委屈的。
像沈惊松这样,直接把人打发去做洒扫的粗活,那还真的是史无前例。
有心人但凡往外面说一句他不敬陛下,就够他受的了。
偏偏,陛下也不追究。
这要换作旁人,只怕轻则遭骂,重则就要丢掉身上官职了。
赵衡也听说沈惊松府里新添了两位御赐美人,面上未曾显露一分不快,当天下午练字时却屡次写错字。
要么是着墨太重,整个字看着头重脚轻,要么笔锋停顿太久,化成圆润一点。
立夏收拾她练字的稿纸时,偷偷拿了几张揣怀里,然后趁着夜色,溜到沈惊松家里,翻墙跳到他院里。
见他书房亮着烛光,立夏悄悄扒到窗边,往里看了看。
沈惊松正斜靠在椅子上,拿着一卷书看。姿态歪歪斜斜的,只差没瘫着了,与白日里那副松柏般挺俊文雅的模样,大相庭径。
立夏没见过沈惊松这样,一时看怔了。
沈惊松不着痕迹地朝窗边觑了眼,瞥见立夏那个因为跑得急而显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咳”了一声,佯作舒展身子,将坐姿改了过来,端端正正地坐好,然后道:“立夏姑娘,外边更深露重,有话进屋说罢。”
原来是坐累了,换个姿势,她就说嘛,沈太傅不可能像纨绔子弟那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松松垮垮的,跟没长骨头一样。
立夏被沈惊松糊弄了过去,她拿起赵衡练过字的那些稿纸,往沈惊松桌前一扔,然后脑袋枕在窗台上,没进屋,小声道:“沈太傅,听闻你府里新添了两位美人,公主今日下午练字就心不在焉的。”
沈惊松看她一眼,并未露出惊诧的神色。放下书,将砸在桌上的纸团展开,拿镇纸摊平。
诸多褶皱的纸上,写着偌大的一个沈字。
许是写的时候,人心不在焉,几张纸上的沈字,要么点重了,要么竖弯钩钩太长了。
总之,都没写好。
却有几分可爱意趣。
沈惊松眉间微柔,染上些许笑意。
“立夏姑娘深夜到访,只怕公主不知道罢?”
立夏道:“若是让公主知道,只怕奴婢今晚就要挨板子了。”
沈惊松点点头:“立夏姑娘的意思。沈某知道了,一定守身如玉,不会被府里的美人迷得神魂颠倒。”
立夏听他说“美人”二字,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们有多美?”
沈惊松一顿,立即改口:“不及立夏姑娘十分之一二。”
立夏却不信,但眼下也不是该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双手托着腮,问了沈惊松一句:“沈太傅这么聪明,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公主同张显和离呢?”
公主和张显是陛下赐婚,哪怕如今两人成了人尽皆知的怨偶,却还是要顶着夫妻的名头过日子。
这对赵衡来说无所谓,但对底下的人却是煎熬。
譬如立夏,她自己就时常担心张显会半夜冲到公主府里,要和公主圆房。
因此每每到了夜里,她都不敢熟睡。
生怕自己睡太死了,让公主受委屈。
“其实不瞒沈太傅,先前公主原本打算要和张显好好过日子的,屋里的被褥用具都换成双人的。”立夏道,“偏偏那日太傅约张显喝酒,中途被一个卖酒娘给勾走了心魂,要不然现在公主和张显已经是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了。”
沈惊松自然知道这事。
那卖酒娘就是他安排的。
立夏显然也明白是他从中作梗,所以才会特意提起这事。
她走后,沈惊松将案上稿纸褶皱仔细抚平,收进了一个檀木盒子里。
翌日,下朝后,沈惊松照例还去东宫。
但这日太子精神萎靡,说是昨儿夜里又做了噩梦,没睡好。
他精神虽不好,但也强撑着上完了课。
邵皇后心疼太子,让沈惊松这两日先将课停了。功课什么时候学都可以,可这人要是身体垮了,那就什么都救不回来了。
沈惊松得以提前出宫,未急着回府,而是去了辛家,找辛渐。
辛渐正在研制胭脂。
他将秋桂捣碎成汁,滤去渣滓,动作轻柔细致,全然没有一点平日接物待人时的不耐。
几名侍女则坐在不远处,正低头摘桂花的花瓣。
整个院里都飘着一股浓郁的桂香。
沈惊松进来时,险些被这股桂香呛到。
他刚张了口,辛渐立即就抬起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不准在我院里打喷嚏,唾沫星子乱飞,别熏了我的桂花。”
沈惊松只得抿紧唇,将气憋了回去。尔后转身去了外书房等他。
辛渐研制胭脂的时候,是不许外人进来的。
倒不是怕别人将他的秘方偷了去,而是嫌别人身上一身浊气,染进他的胭脂里,味太臭。
沈惊松在在书房里等足足半个时辰,辛渐方携着一身清淡桂香徐徐而来。
“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想让我做什么?”辛渐开门见山地问。
辛渐不耐烦与俗人为伍,也懒得迂回曲折的同俗人说话。
世人眼中文雅俊秀的沈惊松,在辛渐眼里,也是俗人中那一类。
是一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俗人。
可以有事的时候见一见,但没有耐性陪着闲谈风月把酒言欢。
沈惊松深知他性子,因而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你同庄屿关系不错,找个适合的机会,让他去对付张显。反正他近日也蠢蠢欲动,总想做些什么事。”
“呸,好端端的你为何要侮辱我。”辛渐拧起眉,呸声道:“你才和庄屿关系不错,那等货色,给我提鞋都嫌他臭。”
他实在生得美,哪怕眉间怒气冲冲,也是一颦一蹙恁动人。
然后又道:“他不是才被你按得老实了,除了那些小动作,他又做什么惹到你了?”
眉嫔摔得不轻不重那一跤,足够让庄氏一族夹起尾巴做人了。
至少明面上是没有什么动作了。
至于私底下,如今朝堂之上,犹如静水深流,看着无波无澜,可平静之下,谁都有点小动作。
庄屿那点企图找沈惊松为祸朝廷意图谋反的心思,沈惊松明白,辛渐也明白。
但两人都不屑于去管。
都随便他去折腾。
让他再折腾久一点,庄氏一族的势力再养大一些,才有底气和邵皇后张显抗衡。
这也是庄嫣肚子里的皇嗣没摔掉的原因。
“他如今满腔心思都在琢磨着怎么往后宫塞人,好保住眉嫔肚里的皇嗣,没惹到我。”沈惊松道,“就是想起公主和张显与其这么貌合神离地过下去,不如早些让她和离,过自己的日子。”
提到赵衡,辛渐脸上尖锐的神色缓和下来,却还是嗤笑了一声:“我看是你对公主动了心,不想她和张显扯上关系罢。还说得这般风光霁月,好似你是个什么正人君子一般。”
沈惊松在他面前,也不否认自己的心思,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对公主动了心,不想她再和张显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你自己的事,那你便自己去办,缘何要找我?”辛渐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要让庄屿去对付张显,你自己倒落个清清白白的。真该让世人看看你的真面目,你这个读书人心究竟有多脏。”
“我倒是想亲自动手,只是时机未大,恐坏了大事。”沈惊松神色淡淡,辛渐嘴里向来吐不出什么好话,他已听习惯了。
好在辛渐也只是嘴上刻薄,过了把嘴瘾,他也就消停了,老老实实问道:“那你是想让庄屿和张显两人斗得不死不休,还是小打小闹互相膈应对方便好?”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能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那都是从平日里小打小闹的矛盾中积累下来的。”沈惊松道,“就让庄屿知道张显的把柄开始吧。凭庄屿的性子,一旦捏着张显的把柄,一定会处处压制张显,叫张显为他做事。而张显那脾性,也不会忍庄屿太久的。张显的把柄,我递给庄屿不合适,他不会信,就劳你走一趟。之后如何,就不必你插手了,只需旁观他们相争即可。”
辛渐点头道:“我明白了,若没什么事,我就不送沈太傅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沈惊松笑笑,起身告辞。
待庄屿休沐这日,他出门去人牙子处买几个丫鬟,想训教好了,再给宫里的妹妹送去。
但丫鬟没买到,反而撞上了辛渐。
辛渐绷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道:“庄屿,我有事找你,借一步说话。”
若是换作旁人这么和庄屿说话,早让庄屿命身边随侍丢出去了。
但这么说话的人是辛渐,庄屿非但没有半分气恼,反而还挺欢喜,主动迎上去,笑道:“子钰寻我何事?”
辛渐将庄屿引到僻静处,气恼道:“我在西市的胭脂铺开得好好的,你为何隔三差五就叫人过去盘查?几次三番,惊了不少客人,如今我那胭脂铺生意凋零,都没几个客人了。”
胭脂铺的事啊。
他若记得没错,那已经变成了赵衡名下的产业。
庄屿慢慢道:“子钰说的什么话,城中治安管理明文规定,每旬抽查三次,铺子被抽查,那是府衙例行检查,怎么会是我叫人过去的,那不归我管。”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想抓庆阳公主的把柄。但她是我至交好友,我万万不能看着你将她逼得没有活路。”辛渐道:“她一介女子,哪怕再也有野心,离了那几个人,能成什么气候。你真想到陛下跟前邀功请赏,何必非得盯着她,换个人不是更好。”
庄屿收了脸上的笑,装作听不懂辛渐的话道:“子钰这话说得庄某有些糊涂了。”
“行了,装什么糊涂。你我一道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难道会不知?”辛渐拧眉,忍着不耐,道:“你放过赵衡,我告诉你一个和张显有关的秘密。这个秘密,能让张显乖乖听命于你。”
庄屿意动,敛容问:“什么秘密?”
“你先答应我。”
庄屿沉吟片刻,点头:“好,我答应你,不会为难赵衡。”
辛渐却还是不信他,“那你立个字据。”
庄屿哭笑不得,“我这出门又没带纸笔,现下我拿什么立字据?”
“那还不简单。”辛渐下巴一抬,“前边就有文房四宝卖,找店家借用一份现成的,当场写份字据出来不就成了。”
庄屿无法,只得依着辛渐,两人一道进了那店里,庄屿掏了一锭小碎银。找掌柜买了张宣纸,当场就立个张字据。
上书,日后绝不找赵衡麻烦。
落款庄屿。
辛渐找店家借了印泥,让庄屿按了手印后,方满意地收起字据。
庄屿只摇头,暗道辛渐这性子当真十年如一日的天真。写这个字据有什么用呢,他不找赵衡麻烦,可以授意旁人来找。
庄屿笑了笑,道:“字据也写给你了,现在你肯告诉我了吧,张显有什么秘密。”
辛渐道:“张显前阵子收了一个侍妾。那侍妾是卖酒娘出身,很得张显的宠爱。”
这事不是秘密。
朝廷官员都知道。
还知道张显为了那位卖酒娘出身的侍妾,放着国色天香的公主独守空闺,暗地都在酸张显糟蹋美人呢。
庄屿问:“你要同我说的秘密就是这个?”
“自然不是。”辛渐横他一眼,眼波流转,端的是勾人无比。
辛渐压低声:“那位卖酒娘,我先前见过,那长相同皇后娘娘有七八分相似,说是年轻了二十岁的娘娘也不为过。”
这话藏着的信息量太大了。
庄屿脑中只觉得有个地方轰然倒塌,那个压在他心里许久的疑惑终于漏出了一点答案。
难怪张显对皇后的事情这般上心。
“这事……”庄屿吞了吞口水,声音微沉:“陛下知道吗?”
“你是脖子上没长脑袋?”辛渐白他一眼,“陛下若知道,现在张显能这般得用?”
再大度的男人,听到自己下属肖想自己的妻子,还找了个和自己妻子相似的女人回来,那也会心生膈应。
何况武德帝可不是个大度的男人。
庄屿只觉得心头狂跳起来,脸上掩不住地激动,他在店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握住辛渐的手,用力地晃了晃:“改日,改日再请你吃饭。”
便冲出去了。
辛渐嫌弃地看着自己手,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朝庄屿的背影骂了句:“说话归说话,下回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阉了你。”
两人的谈话,被柜台里看似专注算账的掌柜听到了。
待辛渐也走远后,他抬起头,将门外招呼客人的伙计喊进来,吩咐道:“你今日仔细看着店,可别再粗心大意让人顺走店里的东西,我有事出去一趟。”
伙计“哎”了一声。
这家店,是赵衡名下的。
掌柜离开店铺后,就转道去了西市的胭脂铺了。
辛渐坐在胭脂铺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上,倚窗看着掌柜进了胭脂铺。
不多时,掌柜又匆匆出来。
而胭脂铺里的那个新买回来的小丫头,也揣着几盒胭脂,往公主府方向而去。
辛渐将庄屿立下的那张字据撕成碎片,往窗外一洒,似是自言自语般地道:“这可是他们自己听到的,不是我故意通风报信的,要是公主做了什么事坏你计划,沈惊松你可不能怪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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