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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时机


很快,庄嫣肚里怀着一个小皇子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不仅后宫妃嫔知道了,就连武德帝也知道了。

        武德帝因此大喜,不仅解除了庄嫣的禁足,还亲自带着一堆补品去看她。

        庄嫣心中郁郁,听着武德帝张口闭口都是皇儿,愈发提不劲儿敷衍他,索性直接往榻上一躺,神色蔫蔫地道:“陛下,妾累了。”

        “你好好休息,别累着了。”武德帝满面笑容,目光慈爱地看着庄嫣的肚子。

        庄妃生得貌美又聪明,生下来的儿子也应当随了娘一样漂亮可爱。武德帝脑中已经浮现出小儿子出生后该是怎么样的可爱讨喜了。

        庄嫣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耐心地出声赶人:“陛下,您在这儿妾怎么睡?”

        “好好,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皇儿休息。”武德帝口中说着,又看了好几眼她,才肯挪动脚离开。

        等他一走,庄嫣收起恹恹的神色,问贴身伺候的侍女:“他怎么知道我这肚里怀的是小皇子?”

        侍女垂着脸,低声道:“小姐,不止陛下知道,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庄嫣眉头一皱,这宫里当真是藏不了一点秘密。她不再去思量这口风是谁漏的,只肃容道:“今日起我的饮食你要亲自盯着,不可经他人的手。”

        侍女应是,迟疑了下,又问:“那位林婆婆……”

        “她既然是家里找来的,就用着吧。”庄嫣道,家里人对她疏忽归疏忽,但总不会害她。

        毕竟她这肚子里,装着庄氏一族的荣耀。

        庄嫣抚着肚子,唇边弯起一丝嘲讽的笑。

        宫外。

        立夏提着一盒茶点兴冲冲地回到公主府,却没在主院看到赵衡。她忙问正在里屋点熏香的莲巧:“莲巧儿,公主呢?”

        “今儿天气好,公主还在校武场射箭呢。”莲巧笑道:“立春姐姐也在。”

        “那我去看看。”立夏放下茶点,转身就走。

        到了校武场,赵衡果然在射箭。立春脚伤已经好了,此时也拿了把弓箭对准靶心射。主仆二人正在比谁射得准。

        秦素在一旁指导,田妞儿则帮忙递箭。

        立夏快步过去,看见这两人的准头不错,顿时也起了兴致,“我也来我也来,秦素借我把弓。”

        秦素将身上的弓箭解下递过去。

        立夏从箭袋里抽出两支箭,拉弓瞄准松手放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箭飞如雨,转瞬便射出去,分别落在了赵衡和立春两人的立靶中心。

        “你们要练成我这样才算好。”立夏放下弓箭,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

        赵衡和立春同时扭头,目光幽幽地看一眼她,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弓箭。

        立夏问道:“不练啦?”

        “累了。”赵衡道。

        “想歇歇。”立春道。

        因与立夏的差距过大,两人的热情已被打击没了。

        一行人离开校武场,回到主院里。赵衡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方问立夏:“外头怎么样?”

        立夏把从外边拿回来的那盒茶点打开,边递给赵衡,边答道:“办妥了,只要是跟庄屿家沾点亲戚关系的,都安排了人上门去走动。现下街坊都道庄妃娘娘怀了小皇子,庄氏一族以后就要当上正经的皇亲国戚了。”

        这个正经一词,用得很妙。

        唯有正儿八经的主子,比如皇帝太子以及皇后,这些人的外家,才算得是皇亲国戚。皇妃的外家,虽也和皇家沾了边,但终究不算是皇亲国戚。

        正如高门世家里头,没人会拿一个妾室的娘家当作正经姻亲来走动。

        庄氏要做正经的皇亲国戚,这些话传到皇后耳里,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赵衡拈起一块茶点,“你等会儿去魏府,请阿姐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送个信儿,好让咱们皇后娘娘知道如今宫外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咬了一口茶点,发觉味道与平日吃的不一样,便问道:“这茶点哪买的?”

        公主府自打几个月前借着与张显关系僵化为由,变卖首饰的同时还遣散了不少使唤的下人,如今府里只剩两个厨娘,已没有专做点心的厨娘了。

        府里的一应瓜果糕点,多半是从外边买回来的。

        这也方便立夏立春等人借着采买的事由,往外收递消息。

        “是一间茶肆里的特制茶点。”立夏道,“沈惊松叫掌柜专给咱们留的,还说了您要是想吃,什么时候去取都有。”

        赵衡“哦”了一声,抿着笑,又咬了一口茶点,含糊不清地道:“怪不得这么甜。”

        “甜吗?”立夏疑惑地挠挠头,咕哝道:“奴婢在茶肆的时候尝过了,是酥酥脆脆的呀。”随后又问:“那剩下的这些茶点,公主您还吃吗?不吃的话奴婢拿去分给立春妞儿她们,让她们也尝尝味道。奴婢听说这些茶点一直供不应求,千金难买呢。”

        正好立春走进来,听见二人间最后的对话,促狭地笑道:“这是沈太傅专门给公主留的,咱们可无福享受。”

        立夏懂了:“原来公主说的甜不是真的甜。”

        赵衡轻飘飘地剜了一眼立春,对立夏道:“好了,你快去魏府吧。”

        未央宫。

        赵璇这日进了宫,发现邵皇后面色不豫,似有心事,转念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定是因为庄嫣怀了个皇子的事情闹的。

        而她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待坐定,赵璇立即道:“娘娘,现下宫外都知道庄妃娘娘怀了个小皇子。”

        邵皇后心下一惊,宫里的事怎么传到了宫外去?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哦,外头怎么说?”

        “都羡慕庄氏好福气呢。”赵璇淡淡一笑,“躲过了王朝更替的横祸,又避去了从龙之功被陛下清算的风险,如今朝廷安定,庄妃为陛下添个小皇子,庄氏成了那摘桃子的猴子,什么好处都是他们享了。”

        赵璇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压着声儿道:“据说现在庄氏一族皆是门庭若市,盛国公一家也去拜访庄老太爷和庄家的女眷了。”

        盛国公啊……

        邵皇后想起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一股郁气冲上喉咙,忍不住咳了两声。

        赵璇忙起身,站到邵皇后身侧,抬手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娘娘您如今可千万保重凤体,太子殿下没有外家支撑,只能依靠您。庄妃现下还没生,陛下就喜成那样,还不知道以后会……”

        话说一半,赵璇忽然住口了,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邵皇后已缓过气,示意赵璇坐下。随后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方问道:“陛下做了什么?”

        赵璇目光飘了飘,没吭声。

        邵皇后拧起眉:“说。”

        赵璇这才吞吞吐吐地道:“臣妇听外子说,昨日陛下特意在御书房召见几个重臣,提了庄妃有孕的事。陛下的意思是,待庄妃生下小皇子,便大赦天下,为小皇子积德。”

        邵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盏中茶水荡起数圈涟漪。

        大赦天下,为小皇子积德。

        好一个积德。

        邵皇后眼底冰寒,“砰”的一声,将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掷。

        茶水溅出来,落了几滴在她手上。

        太子春猎遭到刺杀后,一度被梦魇缠身,夜不能寐食不能安,险些熬不过去。

        也没见他大赦天下为太子积德。

        如今为了一个还没生下的孩子,就动了大赦天下的念头,好个慈父心肠!

        “娘娘。”赵璇低声道,“小皇子还未出生,就得陛下如此特殊待遇。臣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怕以后小皇子的地位会越过太子殿下。”

        一个皇子的地位越过了太子,太子又无外家支撑,会出现什么的场面,邵皇后不用想都能猜到。

        赵璇抬眼,悄悄觑了眼邵皇后的神色:“娘娘,为了太子殿下,咱们也该未雨绸缪,做些防范了。”

        “是该行动了。”邵皇后伸手捻去手背上的那几滴茶水。茶水并不算烫,可浮在手背上仅这两句话的功夫,还是熨红了手背。

        正如此时宫外那些奔走于庄氏门庭的人。

        那些看着只是趋炎附势的庸人,并不成什么气候,可日后一旦庄氏真的因小皇子起势,想要和太子分庭抗礼,这一群庸人便会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伤害到太子甚至是她。

        既然庄氏想借小皇子起势,妄想染指江山。

        那她便掐断这源头!

        时间转瞬即逝。

        到了冬至那日,汴京下了第一场雪。

        赵衡这日起得早,洗漱过后,正用着朝食,忽听外头洒扫的丫头脆生生地喊:“呀,下雪了。”

        话落,立夏兔子似的,就跳出院子里去了。

        须臾,立夏又冲回屋,双眼亮晶晶地对赵衡道:“公主,外头真下雪了!”

        汴京每年都会下雪,赵衡见得多了,早已不稀奇。

        但今年的雪实在来得晚,加上立夏等人欢呼雀跃的愉悦感染到了赵衡,因此她还是搁了筷子,也走出门外张望。

        这场雪来得晚,却下得极大,看着毛茸茸的,触目可及之处纷纷扬扬一片白。不多时,院里就落满了一层絮白。

        “哎呀,我要在院里堆个雪人。”立夏站在院里,兜头落下一身白,雪人还未堆,她自己已经成了雪人。

        这时,立春急步走来,看见立夏在院里和丫头玩,赵衡一人立下门前屋檐下,风雪吹得她衣角扬起,面色薄红。

        立春不由啐了一句立夏:“光顾着自己玩,也不知道给公主披件斗篷。”随后进屋,拿了件红色斗篷出来给赵衡披上,嘴上仍念着:“公主您也是,外边这般冷,您也该穿厚点。”

        话落,立春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手捂,套进赵衡的手里。

        赵衡有些好笑地任着立春唠叨,自打立春脚好了,她便变得话多,唠叨起来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敢作声。尤其是立夏,每每皆是捂着耳朵,飞快溜走。

        但赵衡却是有些喜欢立春这样的,以前在宫里是父皇母后念她吃穿,后来出了府,便是由心细的立秋说得多些。如今,再听着立春念叨,仿佛父皇母后和立秋都还在。

        “今儿立冬,过节讨个喜庆。”赵衡微微抬起脸,任风雪打湿她的眼眶,“你等会叫账房给府里每人发一个月工钱。”

        立春道了声好。

        赵衡似是想起什么,又补了句:“铺子庄子里的伙计掌柜们,也一样。”

        立春明白她口中的伙计掌柜们,不单止伙计掌柜,还有那些潜伏在城里的精锐桂州军梁州军。

        “谢颐那儿,给他送些府里做的饺子。”赵衡提及谢颐,声音低了许多,谢颐从前喜欢吃公主府的东西,时常以此为由来公主府拜访。现下她才知道,那一次次上门讨口吃的,不过是谢颐想见她的借口。

        不过那时候,赵璇总跟谢颐身后,倒是真的馋她府里厨娘的手艺。赵衡眨了眨眼,眸中水光便退下去了,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还有我阿姐那儿,也送些过去。”

        老天爷终究还是怜悯她的,给她留了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虽然关系算不得好,平日也不走动,但逢年过节的,总归是有个温情的念想。

        “奴婢晓得了。”立春欠身,“这就去办。”

        待立春办妥这些事,已是午时过后。

        立夏玩累了,草草吃了碗饺子,便去午歇了。

        赵衡练字,便叫了莲巧替她研磨。

        立春过来复命时,赵衡已练完好几篇碑文。

        “都办妥了。”立春道,随后支开莲巧:“去打盆热水过来给公主净手。”

        待莲巧离开后,立春方道:“奴婢回来时,碰到沈太傅身边的小厮,给了奴才一罐蘸料,说是沈太傅特别调制的,用来伴饺子吃。”

        赵衡闻言,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地道:“他真是个妙人。”

        公主府的厨娘厨艺极好,包饺子乃是一绝。时逢冬至,沈惊松不送饺子,送蘸料实在是巧思。

        “他送了蘸料,咱们礼尚往来,也给他送些饺子去。”赵衡道,“不必遮掩,就大大方方地送过去。”

        平日赵衡和沈惊松为避人耳目,明面上并无往来。私下里的几次联系,也都是交由底下人传个话,细算起来,两人已经快三个月未见了。

        立春自是知道自家公主那份情愫,笑着应是,又道:“沈太傅那小厮,给奴婢送蘸料时,说乐州那边半个月前就下了雪,接连十来天没断过。”

        赵衡起先没在意,随口道:“乐州不是地处南边吗?怎的下起来雪了?”

        立春也觉得稀奇,“是啊,奴婢还是头一回听说乐州下雪呢。但那小厮却言之凿凿,说是在周呆子寄给沈太傅的信件上看到的,还说因为连日风雪,乐州城里已有好些人家收离开乐州去其他地方避寒了。”

        周呆子,是指的是周彻。他自齐老头污蔑庆阳公主侵占土地那件事后,便失去了武德帝的信任,被武德帝外放到乐州去了。

        赵衡眼皮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搁下笔,目光灼灼地看着立春:“你去找人去查一查乐州什么情况,要快。”

        立春敛起玩笑神色,肃容道:“是。”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又被赵衡忽然出声叫住:“等等。”

        赵衡围着书案转了一圈,喃喃自语:“乐州现下可能已经遭雪灾了。”

        一个从未下雪的地方,忽然十余日大雪,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厮说乐州下雪,绝不是在和立春闲聊,很有可能是沈惊松让带的口信。

        沈惊松为什么要带这样的口信给她?

        让她筹备人马去乐州救灾吗?

        纵有这一层意思,但绝不是主要的。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赵衡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茶水。

        茶水放得久了,已经冷了。冷意随茶水入口,转瞬间便冲击四肢百骸。

        赵衡在这刹那间,明白沈惊松的用意了。

        她再度看向立春,双目如炬:“给桂州和梁州去信,再秘密调一万精锐到汴京。这一万精锐,届时可伪装成乐州灾民入城。一定要快,最好是赶在年前来。”

        立春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立刻说好。

        “你给沈惊松送饺子时,记得道个谢。他的蘸料送得很及时,我很喜欢。”赵衡道,“叫醒立夏,我要去一趟燕子巷。”

        燕子巷,那是谢颐藏身的地方。

        此时过去,未免有暴露的风险。

        但立春却并未多问亦无犹豫,转身便离开了。

        沈府。

        沈惊松正在书房里躺在摇摇椅上看书,抬眼便看到窗外红梅白雪,景色分外雅致。

        小厮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进来,扬声道:“公子,立春姑娘送了些饺子过来。”

        雪已经停了。

        小厮进来携了一身风雪,寒意袭面,沈惊松拢了拢身上衣服,问了句:“可留了什么话?”

        “立春姑娘说咱们的蘸料送得及时,公主很喜欢,故而她们礼尚往来,也给咱们送了些饺子。”小厮边揭开食盒边道。

        沈惊松目光往食盒里一扫。

        食盒里装的饺子不少,一共三层,足够三四个人的分量,但都是生的。

        “哦对了,您之前安排到燕子巷口盯梢的人来了信,说半个时辰前看到公主去那边了。”小厮面有不解,“那是个下九流的地方,公主为何要去那边?”

        沈惊松眉头一松,唇角有了笑意。

        燕子巷里,不止有谢颐,还有一个驻守边关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深谙兵法的老将。

        赵衡去那儿,应当是找那位老将商量如何排兵布阵了。

        她真是愈来愈聪明了,一点就透。

        沈惊松笑着合上书,起身拎起食盒,步履轻快地离开了书房,

        小厮“咦”了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问:“公子你要去哪儿?”

        “煮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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