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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担心


崔鹤行吩咐了不让下人叫醒宋嘉瑶,宋嘉瑶便也只当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床上赖到快晌午时候,才草草起身,由黛栀丹茶伺候着梳洗过,便开始用膳。

        午膳后厨房又送来新鲜的瓜果,装在镶金边荷叶盏里,用冰浸着,最能消暑。

        但宋嘉瑶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叫来黛栀,想吩咐她去万福楼买自己惯爱喝的冰镇豆沙牛乳茶,话到嘴边,她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改口道:“扶我起来,我们去万福楼吃茶。”

        她昨晚被折腾得太狠,这会儿浑身都还泛着疼,实在没什么力气起身,但是一想到许久没去的万福楼,她又觉得她还能行。

        想到昨天夜里,宋嘉瑶就恨得咬了咬牙,她都说了不要了,崔鹤行却还哄着她,每回都说最后一次,但实则总没个完。

        黛栀略一思索,应了声好。

        七月天热,但这两日却凉快了下来,上午还落了场雨,风里带着凉意,正适宜出门。

        她家小姐一入夏就犯懒,这样好的天气,若不再让她出去走走,等下回她再出门,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她答应过后,又去叫丹茶,主仆三人一道出了府。

        到了万福楼,宋嘉瑶点了盏牛乳茶,又点了几样诸如莲子羹、糖渍青梅、苏橘饼、金丝蜜枣之类的小食,叫丹茶和黛栀坐下一起吃。

        小二奉了牛乳茶并数样小食上来之后,宋嘉瑶想了想,又叫住他,请他原样打包两份放着,晚些她带走。

        一份给崔鹤行,还有一份给一早便出门的徐妈妈。

        “还有……”她探过头,望了望楼下抱着剑站得笔直的一众侍卫,转过头道,“你再看着上些吃食茶饮给外头的侍卫们吧。”

        小二笑着应是,很快下去,从厨房里挑拣了现成的十数样糕团炒货送到门口,又拎出去两大壶竹蔗马蹄水,对为首的一位腰间佩剑的侍卫道:“楼上的夫人说诸位劳累,还请暂且歇会儿。”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拱手谢过了小二。

        一旁的黛栀不明就里,嘴里塞了一枚山楂糕,声音含糊地问道:“那些人小……王妃认识?”

        丹茶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是王府的侍卫,从咱们一出府就跟在马车后头了,也就只有你一心想着吃,未曾发觉。”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夫人谈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因未涉及具体的名姓,是以夫人们也没有避讳隔墙有耳,如此倒教雅间里的三人听了个全:

        “……听说那位今早又在殿上杀人,我家大人向来与那位政见不和,今日听得宫中传来的消息,真是教我心里发慌。”

        “这些年里,胆敢在天子面前拔剑的,恐怕也就他一人了!可谁让他偏生就这么一副狂悖性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可恨!”

        “我父亲早就说过,自他掌权,这金銮殿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未曾想行事竟像条疯狗似的,攀咬住谁,便是不死也要撕块肉下来……每每我家大人上朝,我亦是提心吊胆……”

        “快别说了,你一说我又想起他们说的,金銮殿上血流成河,眼下分明太平盛世,一听你们提到他,我却有种生逢乱世之感……周家已经倒了,我实在害怕……哪天便轮到你我……”

        几人的声音渐远,然而话语声却仿佛回荡在耳边,宋嘉瑶低头,舀了一匙牛乳茶,却又放下。

        丹茶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王妃可是害怕?”

        她想说些宽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宋嘉瑶摇了摇头:“不是……”

        好吧,其实有一点。

        但就一小点。

        更多的,她是担心崔鹤行。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在殿上杀人,崔鹤行是摄政王,一定会阻拦他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崔鹤行在傅家和傅云沉聊了近两个时辰,将天目关的形势与他说明,又做了一系列安排,譬如让观琴带八百步兵分为四路,去往定州、吴州、淮州、梁州四地,假借行商之名运送粮草至天目关;去信给两位武将,让他们对外称病,准备今夜出城事宜等。

        崔鹤行道:

        “朝中人心浮动,如此情形下,大张旗鼓派兵,就等于立了个活靶子,往后傅家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所以如今你只能暗中行动,但是待你归来,我会率文武百官,于城门处恭候,为你接风。”

        傅云沉谦虚推辞:“哪儿敢劳动王爷大驾……”他挠了挠头,话锋一转,又咧嘴笑道,“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可不能反悔!”

        崔鹤行看他一眼,并不搭话,过了会儿,道:“去给我找身干净衣裳来,我一会儿回府。”

        傅云沉也知道他爱洁,但早前他在傅家待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提换衣服的事,怎么现在又要换了?

        况且,“您乘马车回去不就一会儿工夫?”

        回去再换不一样?

        崔鹤行看向他,笑得温和:“本王从前没发觉你话那么多,看来之前你在东市杀猪杀得还不够多?”

        他不提还好,一提傅云沉又想起来自己当初被这位祖宗罚去杀猪的事,那段日子里最磨人的不是和油腻腻的猪肉打交道,而是他一边宰猪肉猪骨头一边还要应付各路大婶小娘子的问话。

        他堂堂傅小将军,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家住何处年方几何一句话一天要重复十几二十遍。

        听出崔鹤行话里的威胁之意,傅云沉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够多了够多了,不就是干净衣裳吗,别说一套,只要您开口,十套百套我都给您找来!”

        他说完便匆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就捧了一身玄色长袍。

        崔鹤行换上,将染着血腥味的朝服扔给观琴,示意他带回去烧掉。

        回到王府后,崔鹤行先去了正院看宋嘉瑶。

        他走到檐下,脚步又顿住。

        昨晚他委实有些过分,也不知她会不会生他的气。

        宋嘉瑶正在和丹茶学打络子,一抬头便见着门上映出的人影,连忙放下手里的红绳,起身去到门口,仰起脸叫崔鹤行:“怎么不进来?”

        崔鹤行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温声道:“正要进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心想,晚上再问吧。

        宋嘉瑶笑意盈盈道:“我今日去了万福楼,也给你带了小食回来,还有冰镇的豆沙牛乳茶,你要用吗?”

        “夫人一番好意,我如何舍得辜负?”

        屋里的丹茶听着两人说话,低垂着头恭谨地出了屋子,不敢留下来打扰主子相处。

        宋嘉瑶转身回到里头,将牛乳茶和小食从食盒里取出来,摆在桌上,过了会儿,她看向崔鹤行,轻声问道:“我听说,今日有人在金銮殿上提剑杀人?”

        崔鹤行正在饮茶,闻言顿时呛住,他别过头,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底发潮,眸子里蒙上一层潋滟的水光,眉梢却染上绯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咳嗽才止住,用干净的绢帕拭了拭唇角,而后佯装不经意般低眼,将盛着牛乳茶的碧玉琉璃盏举至唇边,缓声道:“是有这回事。”

        宋嘉瑶气得脸颊鼓起来:“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朝堂之上公然杀人,真是……暴虐恣睢!”

        崔鹤行面色微变,下一瞬却见小姑娘忧心忡忡道:“你没受伤吧?”

        她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崔鹤行忽然低低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喉结微滚,道:“我没受伤。至于殿上杀人那人……”他唇边含着笑意,眉眼间一派清雅,看起来十足的光风霁月,“那是邺朝近三百年来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但你说他暴虐恣睢,却也不错。”

        宋嘉瑶似懂非懂地点点下巴。

        “我与他相交数年,原想有朝一日带你见见他,但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宋嘉瑶有些为难地拧眉,她原本有些怕那个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崔鹤行这般说过之后,心里反倒觉得不怕了。

        她相信人以群分,能与崔鹤行交好的人,定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至于殿上杀人……

        她喝了口冰镇着的牛乳茶,迟疑问道:“今日殿上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崔鹤行眼底浮现出嘲弄之色,又很快隐下去:“几个尸位素餐的……文臣罢了,死不足惜。”

        宋嘉瑶听他这样说,小小地吐了下舌:“那我下次不骂他了,有时间的话,你请他到我们府上做客,我、我给他赔罪。”

        崔鹤行又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鼻尖:“他又不是没被人骂过,何至于就要你给他赔罪了?”

        宋嘉瑶挥开他的手,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明事由,骂他在先,这实在很不该。如今既知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况且还是你的好友,我自然该赔罪。”

        崔鹤行叹息:“如此说来,他倒是沾了我的光。”他眼里笑意流转,“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

        宋嘉瑶鼻尖微皱:“哪里就是爱屋及乌了!”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模糊重点的。

        好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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