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沼伯自袖中掏出一个布口袋，扔向车虽。口袋颇重，车虽抬手接住，打开，里面是两支乌黑箭头。
车虽冷哼一声，抓起二支箭头，狠狠砸向地面。地上方砖与箭头碰撞，箭头顿时碎裂成几块，断口成暗银之色。
舞女惊叫一声，抱头跑至墙角躲避。
沼伯先也要躲，但见箭头碎裂，瞬时面如土色，惊立不动。半晌，才嘴唇颤颤，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它为何会碎裂？”
车虽不屑看他狼狈模样，仰首讽道：“你以为我炼金一族历千年不衰所持为何。一个外族小子，偷学了三年，就妄想窃夺我炼金山千年基业！你等更加愚蠢，竟敢信他。如今期限将至，我看你等如何死法！大岳人可不是我，有本事你去说服大岳人废了定约，便是你大功一件！”
“你、你……”沼伯抖抖不能言语。其中厉害他如何不知。大岳人定银已付，若不能如期交货，岂能善罢甘休。到时恐怕牵扯其中之人皆不能幸免。
姜落默默起身，端起托盘，徐徐退出。门在后合上，再听不见屋内对话，但对姜落已经足够。楼梯下一女子端酒上来。她快步走过楼梯口，在对面转角暗处停下，等那女子上楼，转去另一边回廊，方走出来，快速下楼，回到楼下李桑吉的房间。
“如何，可曾被人识破？”李桑吉合上房门，回身问道。
姜落摇头，“不曾，多谢公子帮我，他日定当报答。如今我却要赶去车中藏好，随车虽一同回山。这便告辞！”
匆匆躬身作礼，姜落就要上前开门离去。李桑吉却堵在门口，问道：“你今日回去，莫非真要做那亡女行婚之事？”
姜落有些莫名，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遂答道：“我既假扮亡女入谷自然要回去，否则明早发现少了一人，如何交代？”
“如此，”李桑吉说道：“待我先去院中查看，若无人再来唤你出去。”
姜落亦觉有理，遂道：“如此劳烦公子。”
“无妨，等我！落下门栓，勿让旁人进来。”说罢，李桑吉推门出去。
姜落依言落下门栓，折腾许久，又累又渴，去案上了一杯茶水一口喝完，坐下休息。再等片刻，门口李桑吉低声叫门。
姜落起身过去开门，李桑吉进来，随手合上房门。
“如何？”
李桑吉蹙眉，低声回道：“院中已无马车。应是离开了。”
姜落一时无措，这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跑去山前叫门不成。
李桑吉却漾起笑意。姜落察觉，不禁问道：“你为何笑？莫不是在骗我？”
李桑吉收敛笑意，却抬手中指虚弹她额头，“我何时骗过你。不过是难得见你这般呆相，有些稀奇。你着急回去，到底有何急事？便是少了一人，你还怕官兵来搜捕你不成。”
听方才车虽与沼伯所言，如今金石之约岌岌可危。若因她失踪一事，被陈国抓到把柄，借题发挥，恐怕其他姊妹皆要被问罪。她自入谷，受族中姊妹厚待，还未报答，怎能因她一人之过连累族人。
姜落径自苦恼，被弹额头，亦未在意，只抬手抓抓。李桑吉行至案旁坐下，她仍垂头立在门口苦恼。
苦思无法，姜落转身走至案前，向李桑吉躬身作礼，说道：“公子，可否再帮我一次？今夜我必须赶回炼金山。”
李桑吉抬头看她，正色道：“阿落，你莫忘了，你生于中原，并非亡族，便是陈国要抓人，亦不会找上你。你何必屡屡以身犯险？”
并非亡族，以身犯险……
姜落心中一阵酸痛，不禁以手按上心口，好似如此，便能堵住那里的空洞。
“我自知是无根之人，无国亦无家。然我命已非我所有，有些事不能不做。今日事我既已应承，便当有始有终。报恩也罢，还债也罢，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公子既已至此，当有内应。还请公子看在你我颇有渊源的份上，再帮我一次。”
炼金山西北与正北各有一个山口，是运输矿渣等废物的出入通道。间或捎带一两具无人认领的尸/首。若遇到好心的劳工会挖个浅坑将尸/首掩埋，否则只能暴尸荒野，不过几日后多半也会被矿渣埋没，再寻不见踪影。
矿渣山上寸草不生，鸟兽绝迹。一阵风过，飞沙走石。方圆数十里，遥无人烟。亦是炼金山守卫最松懈之处。
“子时后，守门兵士精神不济。若你运气好或可潜入，若不行，便是天意，你不要强求。”
“我明白，多谢公子。烦公子与我一同涉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公子相助之恩。”
为防被远处瞭望塔上兵士发现，他二人避开山脊，只沿山沟蜿蜒绕行。岁末无月，幸李桑吉学识庞杂，能观星辨识方向。
大约子时，二人已走了半个时辰。姜落不知还要多久才到，不免有些焦急。
“急也无用，”李桑吉说道：“我只在绢图上看过山口位置，并未亲自去过如今只能大致计算方位。若绢图准确或有七成把握。若勘测有差，公子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了你。”
“如此……”姜落只得作罢，再要追问便是强人所难。
李桑吉为隐藏身形，特也换了身墨色窄袖长衣。姜落见那华贵锦缎拂过碎岩废石，不免心生愧疚，“公子其实可遣手下给我带路。”
李桑吉闻言转头说道：“若是我还有七成把握，若是旁人，恐怕要领你在这片渣山里转到天亮。虽说你上次不辞而别，实在令人灰心。”
不想他提起此事，姜落如今想来确有几分不妥，遂道：“公子勿怪。当日姬玉仓促间决定启程回国。我身不由己，只能随行。”
“原来如此。”李桑吉说道：“不过为何如今只有你一人，你那外甥女在何处？”
“这……”姜落微一迟疑，便实话实说，“姬玉怕我一去不回，留她为质。”
李桑吉靠近一步，拉起她的手臂，助她挎过一块大石。虽夜色深沉，仍可见那抿紧的唇角，隐忍着怒意。
“堂堂中原国主外甥亦留不住你。阿落真是骄傲。如今你已认回族亲，将来如何打算？”
“将来……”姜落不禁慢下脚步，她重活两世，从无人问她将来打算。上一世，她只想一日三餐，这一世，旦求活命。十五年前，祖母祭出半生阳寿为她续命，亦不曾问她是否情愿。
“蝼蚁之命，只在朝夕，无可择焉。落不知何为将来。”
“阿落何必妄自菲薄，”听出她话中颓丧之意，李桑吉不禁出言劝解：“人生不过数十载。公子我虽富可敌国，并不能偷活一日。”
姜落才探到陈国欲游说炼金族废约另许。落英谷恐再难偏安一隅。强敌环伺，重任在肩，她却赤手空拳。或降或战，皆是荆棘之路。听李桑吉一如既往轻松笃定的语气，不由心生感慨，“祖母曾教我人生而有长幼之序，无尊卑之分。然古今相异。如今我身在夹隙，左右为难。如公子家世学识兼备，应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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