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七日后，晨时，姜落携蔓草与至道随五十骑军护卫去往沙城。

        至道本欲骑马，被姜落强拉下马，改乘马车。青帐马车空间狭小，三人对面而坐，不免有些尴尬。好在至沙城不过三个时辰车程。出了燕西关，走上官道，至道便掀帘去车前，与车夫同坐。

        官道上行人寥寥，马车倒有几辆，多是往沙城的商客货车。五十人的官军护卫着一辆马车，在空旷的路上十分醒目。

        暮春之计，雨水渐多，土石夯实的路面被碾出道道辙沟。幸车夫是当地商号惯用的，熟悉路况，并不十分颠簸。

        姜落掀帘向外望去，天低云淡，草长莺飞，极目远处两株矮柳，好似长在天边。

        蔓草探过头来，问道：“阿姊，今日我们不会再碰到大岳人了吧？”

        知她心有余悸，姜落暗自叹气，道：“你也看见了，这一路道路平坦，便是有敌袭，下车逃跑也来得及。到时你向东，我向西，定能逃脱的。”

        蔓草才安心点头，便觉出危险，害怕问道：“怎的又是大岳人？”

        “别听她胡说，”至道回头拧眉瞪一眼姜落，道：“今天有我在，便是只有一条腿也定能保你平安无事。”

        姜落不以为意，淡笑道：“如此，便先谢过大人。”说罢拉蔓草回榻上坐好，落下车帘。

        行出大约一个时辰，正半睡半醒间，车轮忽地栽进一个深坑，姜落被荡得撞上车壁，蔓草倒进她怀里。随即外面几声呼喝，马蹄声杂乱。

        “出了何事？”姜落扶起蔓草，掀帘探身出去询问。却见车夫手忙脚乱挽着缰绳，至道站在辕上向后踮脚张望。

        “好像是大岳人。”车夫匆忙答道：“女君快进去，被大岳人抓住只怕活不成。”说罢再次扬鞭，马吃痛呼哨一声，奋力奔跑起来。

        率领护卫队的百夫长打马赶至车前，对至道禀道：“大人，大岳骑军只有百人，我率队去拦截，请大人速速赶往沙城，不要耽搁。”说罢，未等至道回话便打马冲了出去。

        大岳人已追至侧后不远，兵刃耀目，战事迫在眉睫。

        至道躬身对姜落道：“我去迎敌，你随车快赶往沙城！”说到此处忽地面露凶光，狠狠道：“姜洛，这次你若再乘机逃走，我便……”

        怒瞪姜落一眼，至道转身跃下马车。车后栓着他的坐骑。他忍住腿上撕裂的痛跑过去，解下缰绳，跃上马背，驱马追赶护卫队而去。

        不知身后战事如何，车夫只管打马逃命。车轮好像要脱出车轴辖制，在沟坎间蹦跳。姜落与蔓草抱在一起，靠着车厢后壁，只觉心已被颠至喉咙。

        约跑出一刻，不知为何车速渐渐放缓，亦听不到车夫吆喝。姜落暗道不好，掀帘一看，果然，辕座无人。车夫不知何时已跳车逃走。

        蔓草在后战战问道：“阿姊，出了何事？车夫去了哪里？”

        姜落狠狠咬唇，平静回道：“无事，蔓草坐好。我来驾车就是。”说罢提裙上前坐上辕座，捡起缰绳。失了马鞭，无法打马，只能策动缰绳，驱马前行。

        推算行程，她们现在只行至一半，再往沙城还需至少一个时辰，其间难保吉凶，若被大岳骑军赶上，无路可逃。姜落想起曾在李桑吉的山海图上看到一处小城，名木石城，就在沙城西北，燕山脚下。推算距离，就在据此往东，大约三十余里。如今左右无援，不若暂去那里躲避一时。想到此处，她策马转头，往东而去。

        幸而只是四月，野草不及一尺，还能辩识道路。姜落很快找到旧辙印，心中稍定，驱马沿着车痕往东疾奔。渐渐，前面出现一座城池。

        “姜洛，你给我停下！”忽听后面隐约呼喊之声。

        姜落再听几声，知是至道，遂松扯缰绳，马车缓缓而行。

        至道才经厮杀，又一路追赶，几尽耗尽体力，追上马车，自马上直接跳上车辕，倒把姜落吓得一抖。

        “姜落，你……”至道跌坐在辕座旁，气急败坏道：“你果然又想逃跑！”

        姜落打量他浑身上下并无新伤，不过溅上几处血污，心下稍安。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横他一眼，道：“你哪只眼睛见我要逃？”说话间，腾出一手，按上至道左腿上侧伤处。

        “啊！”至道大叫一声，剧痛之下，险些昏厥。

        旧伤那里已经殷湿一片，不过是玄色裤子，看不出血色。

        “崩开了，还在逞强。”姜落收回手，在车扳上蹭去血迹，掏出手巾扔给他，说道：“先裹上。前面就是木石城，暂进去寻个地方包扎上药。”

        至道一头冷汗，青筋隐现，咬牙忍过一阵剧痛，扭头怒瞪她，哑声道：“姜洛，你给我等着！”

        这木石城果然是座小城，城墙不过三丈，城门只有一丈来宽，且无人值守。

        转念间，马车驶进城门，进入城中。街上无甚行人。青石路的缝隙窜出些许杂草，路边更加荒草蔓长。三两行人懒散而行，也有几个蹲在街边铺面门口无所事事。再看铺中分明是空的，门扇歪斜，匾额都没有。众人围观马车驶过，纷纷尾随而来，目光灼灼，贪恋放肆。

        姜落与至道对视一眼，至道恨恨瞪她，嘴唇微动，“看你找的好地方！”

        此处分明是座流民聚集的荒城。方才进城时，姜落便觉异样，如今想退出去恐怕不易。看这些流民男多女少，老老少少，青壮没有几个，且无兵器，或可一试。想到此处，她掏出一只巾帕覆住大半张脸，凑近至道低声道：“我前面岔路转弯，寻路退出城去。你不要冲动伤人。”

        至道正在抽刀，听她说完，停止拔刀之势，一面警惕审视周围人群动静，一面低声斥道：“蠢女，到嘴的肥羊怎能轻易放走！你最好看看你有几两肉，够几人的口粮。”

        姜落也在懊悔自己思虑不周，害三人再入险境，低声道：“是我的错。”

        第一次见她服软，至道不禁眼睛余光瞟女子一眼。虽隔着素巾，亦无法遮盖秀美容颜，只一双美眸已令人心驰神往。不过片刻失神，他暗骂一声，再狠瞪姜落一眼，斥道：“再赶快些，人越聚越多，如何脱身！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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