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只一句令院中众人皆陡然色变。澄卫手握长刀，抬步往外疾走，一面吩咐道：“江四，你去鸣锣示警，传令全城从北门撤出，去山中躲避。言伯，你随我去城上。”

        姜落迟疑一瞬，亦尾随几人跑出去，却被那叫江二的拦住，嫌恶道：“你还不快走，想被大岳人掳去不成？”

        姜落险些被他推倒，险险站稳。街上已然大乱，众人左拥右挤，纷纷嚷嚷，大岳、骑兵、屠城、杀/人，皆是令人恐怖的字词。已有手脚麻利的背包挑担，携家带口，往城北逃走。

        姜落才回身，就见那末流跟班朝院中她那匹马而去。姜落冲进院中，喝道：“这是监军姬玉的马，他是你家大头领都不敢得罪之人。你竟敢偷他的马？”

        那匪徒吓得缩回手，色厉内荏道：“谁认识你那狗屁监军？我要去逃命了，你就在此处等死吧！”说罢，拔腿跑出小院。

        屋门从里拉开一半，老者闪身出来，怀抱一个大布包，嘴里低声骂道：“啐，白养了几个月，没用的贱人，”撞见姜落在院中，吓得停步，眼神躲闪，咧嘴挤些笑容，说道：“女君，大岳人来了，我们快逃吧！”

        “那她呢？姜落压抑着怒火，问道：“她可是你妻？”

        老者却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是，女君，我这把年纪还未曾娶妻。这女人是个腌臜货，怎配做我妻。我看她可怜才勉强收留她几日。如今大岳人就要进城，哪个还能管她死活。我可要逃了。”话音未落，人已绕开姜落往外跑去。看那腿脚，全不似一个白发老朽。

        姜落立在院中央，耳中传来急促的响锣声，逃跑的众人经过门口，往街北而去。如一群被驱赶的家畜，惊慌失措，不及思考，只跟着前面逃命。

        她垂首长叹一声，转身推门进屋。小儿安静睡着，女子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着姜落，无悲无喜，似是已料到自己的命运。

        “你现在不可移动，且在此等我一时。我定会回来救你。”姜落沉着说道，脱了外衫盖在女子身上，转身大步出门。合上房门之际，再看一眼那女人，她也在盯着她看，眼中并无期冀，微露疑惑。

        姜落牵马立在堂前阶上，匪众在搬运巨石粗木，一路运往城上，一路运去城门洞里，还有少些堆在街上，想是为了堵住大岳骑兵去路。不过一时半刻，街上行人便已少了许多，只有零星老弱，仍在蹒跚而行。

        姜落手中缰绳收了又松，一时举棋不定。马不满甩头喷气。她抬手轻抚马颈，再无迟疑，跃上马背，策马下阶，往城门而去。

        同路的几个匪众，好奇看她，一人说道：“阿妹，你走错方向了。前面城外皆是大岳人，你得从北门出城。”

        姜落随他绕过路障，问道：“我有事要寻澄头领，他现在可是在城墙上？”

        那人警惕道：“你问这做甚，你是何人？”

        等不到回答，姜落也不纠缠，打马超过此人，顺马道往城墙上去。近旁众匪，纷纷注目看她，不知为何有一个女子骑马跑上城墙。姜落策马到达城上，一眼就见澄卫躲在垛墙后，从垛口往城下张望。她在马上亦能看见城下黑压压的骑军。

        两名匪众上前阻拦姜落，她勒马停下，朝澄卫大声喝道：“澄大人，西北军新任监军姬玉有口信与你。”

        众匪被她喝得一时愣住，澄卫猛然转头，看清是姜落，顿时大怒道：“何人放她上来的？”

        众匪被骂，上前要将姜落拉下马。她却先一步跳下马，退后两步，躲开两名匪众，对澄卫道：“澄大人，你既有心护佑城中民众，为何屡次拒绝姬大人的邀约？这岂非与大人的本意背道而驰？姬大人有言，若澄大人肯归降，官府一定既往不咎，饶恕你的叛乱之罪。”

        “官府！”澄卫气急，霍得站起，指点姜落大声斥道：“蠢妇，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乱我军心。木石城数千冤魂便是被官府坑杀。三年前若非沙城不肯援军来救，我木石城何至被大岳攻破。”手指残破的城墙垛口，澄卫神情悲愤，“你看这里，累累伤痕，便是我手下弟兄浴血守城的见证。他们的尸体被丢弃在草原上，任由豺狼野兽啃得尸首无存。如今你来与我谈什么归顺，且让我那些弟兄活过来再说！”

        忽地一声箭啸，一支羽箭飞上城墙，澄卫背对城墙而立，正是现成的箭靶。姜落大叫一声：“小心！”飞身扑向澄卫。澄卫不及出手，便被她拉倒，箭雨随后而至。

        “头领！”“头领！”众匪一面蹲身躲避箭袭，一面纷纷大喊，唯恐澄卫被羽箭所伤。

        澄卫缓过神来，猛地推开身上姜落。她被推至一旁，痛得咧嘴，勉力支手坐起。

        “蠢妇，哪个要你多事！”澄卫狠声骂道，又大声传令众匪，“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还击，今日杀死十个大岳畜牲，我们便撤退。谁敢提前逃走，我便宰了他。”

        众匪听令，纷纷行动起来，躲在垛墙后面，一面躲避飞箭，一面伺机反击。弓箭手搭弓射箭，其余则往城下投掷石头长矛。

        澄卫刚要起身，却被拉住衣襟。他正要发怒挣开，姜落已放开手，双膝跪地，深深拜下。

        澄卫微怔，问道：“你为何下拜？”

        姜落直起身，眼中含泪，执手答道：“大人，过往之事，已不可追。今日可否看在城中无法撤走的老弱妇孺面上，答应姜落一个请求。请等我一个时辰。我即刻动身去沙城请援军来救木石城。若一个时辰后援军未至，大人再弃城逃走如何？”

        “你……”澄卫冲动要骂，却被女子热诚目光盯得无法出口，思忖一瞬问道：“你当真是姬玉派来的说客？”

        姜落答道：“澄大人，形势危急，归顺一事暂且搁置。如今人命关天，请大人答应我的请求。姬玉大人素来仁德守诺，断不会对木石城之危袖手旁观。大人信我！”

        澄卫似有动摇，起身看一眼城外敌军攻势，再蹲下，低头思忖片刻，抬头看姜落，神情凝重，“姜落，我今日就信你一次。你回去与姬玉说，就说我澄卫不是狭隘之人。若他能救木石城，我愿献城，虽死无憾。”

        短短几句，听在姜落耳中却字字重如千斤，“大人，姜落定不负信任。”说罢，再次郑重拜下。有人拉马过来，她接过缰绳，跃上马背，策马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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