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眼里有光

针对蒋家老宅中发现的恶性案件，警方紧急成立了调查组。
得益于如今发达的刑侦技术，尸体的详尽分析报告很快出来了。其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死者死亡时间超过十五年，DNA检测结果与蒋鸿祯十八年前失踪的母亲一致。
另外三名死者年纪均在二十岁左右，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年。
面对确凿证据，蒋父如实招认了杀害蒋母一事：十八年前，他发现了蒋母背着他偷人，一怒之下对蒋母大打出手，等理智恢复过来才发现被他用大理石烟灰缸砸在头的蒋母已经没气了。
他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是做建材生意的，于是悄悄从工地带了铁桶和水泥回来，将妻子的尸体分尸后装进铁桶，灌入水泥，确保气味一点都漏不出来后，他将水泥铁桶锁进地下室。接着开始慢慢对外放风说自己老婆跟人跑了。
对于地下室另外三个水泥桶和自己儿子频繁往老宅跑的事情，这位忙于工作的蒋老板一脸茫然，显然毫不知情。
如此，做下另外三件杀人分尸案和一起非法囚禁案的人是谁已经足够清楚了。
蒋父不知道，自己杀死蒋母的时候，三岁蒋鸿祯其实一直在现场。当时他想和母亲玩躲猫猫，于是便躲进了主卧的大衣柜里。结果却目睹了母亲和谷春雨偷情，然后父亲回来了，谷春雨慌不择路也躲进了大衣柜。
发现柜子里的蒋鸿祯后，谷春雨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于是透过柜门的缝隙，蒋鸿祯和谷春雨一起目睹了父母从争吵到大打出手到母亲倒在地上再也不会动了的全过程。
他吓得呆若木鸡，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因为他很快便因惊吓发起了高烧。次日忙着分尸一夜没睡好的蒋父才发现已经烧得神志模糊的儿子，急忙将其送进医院。苏醒后，蒋鸿祯彻底忘了这段记忆。
重新想起来是在初中二年级，一帮标准中二期的男生搞什么试胆大会，大半夜不睡觉举着蜡烛轮流讲鬼故事。
其中一名同学讲道一对夫妻中的丈夫把老婆给杀了。本以为儿子会哭闹着要妈妈，但儿子并没有，丈夫松了口气，就这么过了三天，终于儿子忍不住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一直背着妈妈啊。
就是这么一个鬼故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唤醒了蒋鸿祯尘封多年的恐怖记忆。
蒋鸿祯乍然明白过来，当年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顿时脸色煞白，精神恍惚。其他人没被鬼故事吓着倒是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够呛，不过也只当他是胆子太小被个鬼故事给吓成这样，全然想不到他内心惊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后来，蒋鸿祯偷偷回老宅看了一趟，在地下室发现了那个水泥桶。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在发现水泥桶里装得是自己母亲时竟没有感觉到难过和害怕，反而有一种兴奋感。
忍耐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没惹住开始对附近的流浪猫狗下了手，看着它们一点点对他投入信任，然后无比震惊地在他手下惨叫求饶最后失去生命，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起来。
但是渐渐的，对那些动物肆虐开始令他感到不满足，他得不到那种变态的快感了。然后，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同学，那个叫黎颜的女孩，她有着一双和那些猫狗无比相似的纯真眼眸。
真想看一看这双眼睛里装满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慕，然后再被自己狠狠毁掉！只因这么一个变态的想法，蒋鸿祯将黎颜视为了自己的猎物。
可他没想到，黎颜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他第一次出手便碰了这么个钉子。但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看中的猎物逃走？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他花钱雇了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伪装成酒驾撞死了黎颜的父母，然后将失了庇护的黎颜绑到了老宅的地下室。
他后来陆续骗了三个没有家人管教的社会少女到老宅中，当着黎颜的面杀了她们，他只是变着法地折磨黎颜，却又吊着她一口气，就是不杀她。
当警方问及为何没有杀黎颜时，蒋鸿祯的回答是：“因为她的眼睛里还有光。”他要看的是那些人彻底绝望的眼神，可黎颜被他折磨了这么久居然还不肯彻底绝望，杀了这样的黎颜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据说负责审讯的警察听明白之后差点没忍住打他，其他同事好不容易拦住给人推出去，一扭头却见到蒋鸿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不管是这位警官还是在外头看着审讯室监控的诸位警察都浑身发寒，这人就是个十足十的变态。
带着蒋家父子的证词，警方又再次提审了谷春雨。
得知蒋鸿祯被抓，一直死气沉沉的谷春雨突然爆发了，他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野蛮地踢打撕咬，警方不得不对其注射了镇定剂。
如此折腾了一番后，重新接受审讯的谷春雨瞧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交代了一切。和蒋鸿祯说的一样，案发时他在蒋家老宅，亲眼看着自己的情人被杀死，被拖进浴室分尸，血腥味和刀刃砍进断骨头的声音构成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终于他摇摇晃晃跌进黑暗的深渊，异化成了怪物。
发现学校教学楼下那个墓道后，他觉得那是老天对他的指示，于是他尝试着诱拐了一名年轻的女孩子，竟是意外的轻松。尝到了甜头的他，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再也停不下来。直到被咬掉了一根手指并让一个目睹了他暴行的小姑娘跑掉了，他终于感到害怕，惴惴不安了好一阵。
后来见一切太平倒是想过重操旧业，但这个念头一起，断指处便开始隐隐作痛，加上家里黄脸婆生的那个儿子也出息了考上了重点初中，于是他便歇了再作案的心思。将无处发泄的经历用在了关注私生子蒋鸿祯身上，故而他是第一个发现蒋鸿祯做的那些事的。但他第一反应不是劝蒋鸿祯收手，而是替蒋鸿祯扫尾遮掩。
案子至此，终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彻彻底底地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唐小糖从高警官口中得知了全部事件的真相后，一时又是唏嘘又是后怕。
据蒋鸿祯说，原本因为黎颜这个硬骨头，他对这种类型的目标有点犯憷，便改变了目标类型。然而，偏偏叫他遇上了唐小糖这个意外。第一次看到唐小糖他便明白了，为何之前找的那些女人总令他不够满意，原来自己终究还是最钟意这种类型的，不过之前一直也没遇上更好的也就凑合了，但现在完美的猎物出现了。蒋鸿祯生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念头。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了黎颜一事的教训，他决定自己躲在幕后，借刀杀人。
没错，他一开始是想借吴梦雪的手，却没想到吴梦雪竟死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出马，可没想到唐小糖居然比黎颜还要难搞定。所以谷春雨找到他，说要帮他抓唐小糖的时候，他立刻便答应了。只是他不知道谷春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唐小糖交给他，而是打算让唐小糖死。
即使有温平生一直拥着她温柔安慰，唐小糖依旧感到脊背发寒，久久无法平复。只要一想到自己曾被这样一个变态盯上了这么久，她就不寒而栗。
良久，她苦笑一声：“从这样一个变态手中死里逃生，我是不是耗尽了全部的运气？”
“没关系，耗尽就耗尽吧，我把我的运气分你一半。”
“温先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唐小糖转过头看他，黑黑亮亮的眸子眨了眨：“我觉得我们现在回去订婚不太合适。”
温平生眼神暗了一下，但也知道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于是体贴地理了理她鬓角碎发，笑得温柔：“好，都听你的。”
“那回去之后直接结婚吧。”唐小糖绽开一个微笑，甜甜道。而后果不其然看着她家温先生的神奇从茫然到欣喜若狂。
“糖糖，你……你说真的？真的决定了？”睿智的温教授此刻看起来像个傻孢子。
唐小糖忍住笑意：“我问你，先订婚是为了什么？”
温平生认真想了想：“为了让双方多一些相处和考虑时间吧。”
唐小糖接着反问：“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还需要吗？”
“不需要，当然不需要！”温平生连忙答道，他傻乐了一阵，终于找回了真实感，兴奋地去给家里打电话报喜去了。
唐小糖抚了抚胳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她抬头望向温平生沐浴在夕阳下的背影，浅浅弯起嘴角。真好，能够遇见她家温先生，真好。
等温平生一一安排妥当，唐小糖提出道：“我想去看看那个被解救出来的女孩。”
刚刚电话里高警官也依稀透露出一点，那个女孩精神状态很不好，希望她能去劝导一下的意思。但高警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也知道她作为受害人也不会想提起那些伤疤，因此说的很含蓄。
唐小糖没有过多犹豫便决定要去。她虽然是受害者，但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受到了那位小姐姐高悦的帮助，所以她也是受益者。既然是受益者，那自然有责任将这份爱心传递给其他的受害者，如此方能对得起当年救她的人。
“那就去见吧，我陪你去。”对于唐小糖的决定，温平生的原则只有一个——无条件支持。
唐小糖给高警官打了电话，说自己一会儿就过去见见那个女孩，高警官一叠声感谢，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和开心。唐小糖忍不住笑了笑，她也许是不幸的，见到了这世上可怖的黑暗，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见到了更加灿烂的光明。
推开病房门，唐小糖独自走进雪白的病房中。黎颜静静坐在床上，专注地看着窗外，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据护士说，她被送来经过简单的救治后，就一直是这种状态，好像割裂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唐小糖叫了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整整三年，她还能是目前这种状态，已经非常厉害了。
没有如高警官以为的一样劝道黎颜，唐小糖只是自顾自在她床边坐下：“高警官和你说过吗？是我最先发现蒋鸿祯不对劲，对他进行了调查，发现问题后及时报告了警方。这才让他被捉拿归案。”
黎颜果然慢慢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却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始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声音有点软糯，娓娓道来时总有一种讲童话故事的感觉，可她讲得却是一个黑暗得不能再黑暗的黑童话。
她讲自己亲眼目睹谷春雨残杀女孩、讲自己病得半死被卖进山里，带着铁链干活，睡在地窖里、讲自己被救出后出现记忆混乱和自闭的精神问题、讲自己努力学习相关的知识终于成功让谷春雨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黎颜一言不发，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将伤口剖开给自己看的女孩，苍白瘦削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许久，等到唐小糖讲完，对上她那双带着鼓励的温暖眼眸，黎颜终于鼓起勇气张了张口。许久不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我……真的还能好起来吗？”
唐小糖学着温平生平时对自己的那样，伸手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坚定道：“当然，你会的，因为你的眼里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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