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上元佳节
自从古浪心中那股情意再次复苏之后，每次想要恢复容貌去向即墨坦白，又怕她心中属实有些怨言，想着想着这坦白就一拖再拖。
在这个不知名的山谷之中，日子平淡如流水，转眼就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王富贵的医术的确不容小觑，只短短数月，即墨的伤口依然好了许多。她的五感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却不再会感觉日日极易疲惫了。
古浪的确是杂学上很有天分，他看过谷中那些人偶王富贵与许然璃后，大概也揣摩出来许然璃的傀儡之术，他曾自行研究过谷中用来塑造人偶的泥巴，竟是息壤——未被辛荑改造过的息壤，最天然的息壤。
许然璃因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身，照顾即墨伤口的重任便落在了她的肩上。不过自打她无意间撞见古浪短短时间内就研究出一个简易的灵偶后，照顾即墨这件事对她而言便不是第一要务了。
而即墨渐渐好转之后大概明白了王富贵与许然璃在她身上看到的机缘，也不吝啬自己的力量，时而行有余力之时会调出来一些成灵之草的魂灵给他们两个看。
其实她和古浪在这谷中许久，早已看出了王富贵与许然璃的不凡之处……以及他们与自己所见过之人的不同之处——他们两个，或许并非这个新法时代的人，甚至……并非是这个时空的人。
他们二人不知魂魄，虽是元婴，可他们的能力远超过人界那些修士，若是玄冰在此，当是自惭形秽。并且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运转似乎也比较陌生，许多自己这个时空中的常识，于他们而言，像是从未听过。
不过，人嘛，有些秘密是很正常的，知晓归知晓，窥探却又是另一码事。从人界升仙的古浪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向来好奇心盛的即墨，竟也按捺住了她去刨根问底的心情，这着实让古浪吃了一惊。
他不知道，自他这般行为之后即墨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改变，许是演戏上瘾，她懒得再去拆穿别人有心隐藏的秘密。
在即墨的心中，遇见医修王富贵和傀儡师许然璃，是她的一个机缘罢了——烛龙受伤难愈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定律，现在看来，还是没有找到正确的医治之法。
而在王富贵与许然璃的心中，遇见这个世界的神仙，也是自己的机缘——至少他们知道了魂魄的确切存在，傀儡若有了可控的魂灵其战力与持久力自当大有改善；而药草或是法宝也能培养出魂灵，其药效与威力自然更上一个台阶。
他们也乐得跟着即墨去了解何为魂灵、魂灵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在王富贵看来，那是由生物自然催发出来的生物电——或者是内能产物。那死物的魂灵又从何而来呢？大抵是继承了生者的内能或是执念而生吧。
是以，他跟许然璃每日必修的一个功课，便是去实践培养“魂灵”这个物件。
这一日，王富贵终于成功地提出了谷中一药草身上的魂灵！
这一日，许然璃成功地将一道还未产生意识的灵引入了她新造出的王富贵身上——这个人偶一双桃花眼仿佛盛满了漫天星辰，满心满眼皆是他的主人许然璃。
早跟许然璃混成闺中好友的即墨看这人对旁人十分冷淡，建议叫他楚凉——也让这谷中少些王富贵吧，一声“王富贵”赢得满谷应和的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听闻此话，许然璃颇为不好意思：“唉，并非我们希望满谷都是王富贵与许然璃，奈何我们的取名实在是有些困难，那些人偶被我注入灵力之后都对我起的名字表达了深切的不满……”
即墨好奇道：“你都取了些什么名字？还能引起诸位人偶的不满？况且这些人偶连个魂魄都没修出来？”
正为她施针的王富贵插嘴：“哎呀，其实我觉得我们起的名字挺好的，什么铁蛋、德富……”
许然璃忙叫道：“啊我才没有起那么俗气的名字呢！我起的名字都是很可爱的！小白白、小绿绿……”
正在一旁调试“楚凉”的古浪也忍不住笑了，即墨捂脸：“行了行了，快让楚凉多走动走动，楚凉啊，你可要感谢本上神，不然许然璃大概会叫你小凉凉……哦不对，小暖暖。”
楚凉闻言也笑了，他这一笑，如冰雪消融，竟将许然璃都看痴了……
这屋中的所有人都被这取名能力逗笑了，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一屋……
……
又过了几日，即墨的伤口已然没有那么痛了，她便开始下地练习走路……起初仍是跌跌撞撞，不过每逢她要摔倒在地之时，古浪总是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轻轻止住她下坠的身子。
即墨总是客气疏离地道：“多谢揭大哥。”
大约又过了一月，即墨已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
某日里她正在晒太阳遛弯，忽而看到王富贵与许然璃正在一个房屋折角处窃窃私语，即墨拄着拐杖悄悄靠近，打算偷偷吓这二人一跳！
她悄悄走近一听，这两人口中说着什么“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元节放河灯”……
那些字眼忽然唤起了她尘封的记忆——她和古浪定情之后在魔界一处不知名的山头，遥望着漫天灯火，听着古浪难以跨越的心坎，想起他们一起去吃小馄饨的约定还有灯火下那个热烈的吻……
虽然古浪有着他自己的考量不想再让自己念着那样的过往，可是……于她而言，那晕黄的灯火，还有喷香的馄饨，早已成了灰暗的未来里唯一的一点亮光。
于是她站定，举起拐杖，敲敲墙面。王富贵和许然璃一脸茫然地转头看见她，正捂了嘴不知所措，却听即墨道：“三日后可是人界上元节？”
富贵儿和然儿点点头，她忽而笑靥如花，又问：“不知道……你们能否帮我一个忙？”
……
三日眨眼即过。
古浪觉得这几日很是奇怪，许然璃不再研究傀儡之术，王富贵除了去继续为即墨诊治，也从未使唤他再去帮他挖草晒药，即墨倒是每日里还悠悠哉哉晒晒太阳，不过夜里似乎休息得更早了些。
他有些担心即墨是不是伤口出了些差错，寻了富贵儿来问，却听他安慰道：“哎呀，即墨的伤好的还是很快的，不过她的魂魄最近可能要归位，是以花费的精力颇多，觉得疲累也是正常的。”
得了富贵儿的安慰，他才觉得心中安心了许多。不过，他们还是很奇怪，可明明满谷里都是奇怪的氛围，他却丝毫探不出来缘由，这让他心中没来由地慌乱。
古浪难得又收到了一个许然璃的求助消息，让他去山头挖些息壤来——自他发现这泥巴大有来头之后，便告知了然儿和富贵儿，是以，全谷中的人都知道这东西名为息壤了——他是仙人，施法挖土这件事需要的功夫并不算多。可当他把息壤带回给那个许然璃时，东边的王富贵却请他帮忙去砍柴……
折腾了一整天，古浪连去看看即墨的时间都没有，天边就已然挂上了黑沉沉的颜色。
他擦擦额上的汗，正从一线天附近一步步往回走，忽而见谷中慢慢升起了璀璨的灯火，乘风而上，没一会儿……就铺了满天，浑似黑色的绸布之上用金线缀了星星点点的碎花。
看着天上越飞越高的灯火，古浪的嘴边不禁露出了笑容，他摸摸自己的心口——有同心誓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快走！叫即墨一道来看！他记得那日在魔界，即墨的眼中尽是惊喜与喜爱。
想着古浪脚步便快了起来，慢慢地忽然御风而起，一下子就冲进了客舍之中。他满心欢喜地要拉即墨出来，在落入客舍之时却被惊得止了步子。
客舍之中支起了无数食棚，许多灯摊。王富贵们和许然璃们都盛装打扮，在这摊位之间穿梭谈笑。
卖元宵的摊上小贩高声吆喝、摆灯摊的主人正在灯上写字，旁边挂好的灯上写满了灯谜，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猜谜……
烟火气，这是他自修仙以来再未感受过的烟火气，是他失去双亲之后便再没感受过的烟火气。
古浪看着这满院子的人来人往，不觉间湿了眼眶。
他还沉浸在旁观者的身份中感慨不止，忽听得一道人声，穿越了人声鼎沸，直击他的耳膜：“古浪，我来陪你吃馄饨了。”
他猛地抬头眺望，朝客舍深处望去……
那里是一个冷清的摊子，摊子前面有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冲他笑着招手。
即墨在前面笑着招呼他：“古浪，我第一次做馄饨，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你来尝尝啊。”
原是个黝黑汉子的男子，忽而华光满身，褪去黝黑的肤色，渐渐露出他本来的形貌——剑眉星目却又仙风道骨，形貌极俊美硬朗，可气质却又如寒玉一般，白衣飘然，更添仙逸。
陌上公子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
王富贵与许然璃被他的本来相貌惊了许久，即墨却真心地笑了出来——你想与我做戏，可我却已是全然忍耐不得了。
即便你不想与我共度余生，那我……也要完成我的承诺，再了断这段情意。
你未来神魂要去往何方，我便再不干涉。
古浪，我不想怨恨你。
古浪抬眼，遥遥望着这边笑得开怀的即墨，她的笑眼之中分明有晶莹的泪意。
他展袖行来，穿过所有顾虑，越过熙攘人海，只为一人而来。
富贵儿和然璃看着那边的白衣仙人缓缓而来，又偷眼看了一下即墨的笑脸，暗暗叹了口气，二人对视一眼，慢慢地退了开去。
这漫天灯火皆是即墨绘图，带着他们一起没日没夜地赶制而成。即墨情意深重，万望揭空不要辜负于她。
他们两个去寻了好玩儿的地方，与谷中其他人一道庆贺这上元佳节去了，只留那边的情人私语。
即墨轻轻把碗推给古浪，道：“这是我亲手包的，第一次做馄饨，也不知味道怎么样，你尝尝？”
古浪执起瓷勺，轻轻舀了一勺，剔透晶莹的馄饨皮中包着的肉馅透出了淡淡的粉色，金色的汤水，浮起了几朵葱花。
他低头看看即墨的指尖，那上面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因着她是神明之体，这样的切伤着实没有伤筋动骨，她自然也没有多加包扎——本来就是包扎更显眼些。
即墨专心地等着她心尖尖上的情郎给出他的评价，却看到了他的眼神在往自己的手上瞟，急忙往回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古浪将那勺馄饨送入了口中，一滴泪从他脸上划过。他轻轻道：“好香。”
即墨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坠了下来，她释然地笑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在何处，想来与这里不算远，这样也算是……补了我们当时许下的承诺。”
古浪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伤药，固执地执起她的手，细细为指尖伤口上药。
即墨小声道：“我等了好久，等你向我坦白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都已经过了一年，你都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打算……”
古浪心中闷闷地痛，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悠悠叹了口气：“何苦呢？你是神明，何苦去学做饭。”
即墨知晓他仍是不想与自己坦白，抽回了手了然一笑，道：“我向来贪吃，竟不知人界的美食也要这么下工夫。”
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丢了拐杖走路还不太稳——去为自己也端来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笑：“这骨汤我熬了大半天呢，富贵儿没骗我，骨头汤就是熬得久了才醇香。”
古浪也跟着笑：“对，比我小时候吃的清汤，香多了。辛苦你了。”
即墨接话道：“不啊，我觉得不辛苦，很快乐啊。而且我这么有天赋，第一次做就能做的这么香，啊……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古浪看了看她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也知道她私下里到底花了多少功夫。
即墨上神向来爱面子，自然是不肯承认这两碗馄饨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包成的，他笑了笑，只低头去品尝这碗香喷喷的馄饨，什么话也没说。
不过，这个充满温馨烟火气的上元夜，他大约……是永生难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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