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0
《薄荷瘾》
文/何缱绻
20220109
于晋江文学城
chapter00楔子
中央空调的暖风在头顶打着旋儿吹。
拂在人身上,等久了,愈发像是温柔的凌迟。
屏幕里,一丛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已经迎着迭次不断的闪光灯鱼贯入了场。
一个个都是紧绷绷的面孔,穿着紧绷绷的华丽礼服,带着职业性假笑,走过一趟长的要死的红毯,前仆后继坐入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
你夸一夸我的超季新款,我瞧一瞧你身上独立设计的小众品牌,暗暗比对我们的设计师谁在圈中更有咖位,为了在等会儿在国内外社交媒体上漫天飞舞的营销通稿中拔个头筹,一针一线都要争奇斗艳。
乔稚晚坐在休息室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现场转播的画面打瞌睡。
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请进。”
bella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恍神,还是被这间偌大的休息室惊得咂舌,不自禁在门边顿住了脚步。
通明透亮的落地窗边,化妆师和造型师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同对待一件艺术品,将端坐在镜子前女人从头到脚、精心细致地雕琢。
那女人比bella印象中要更年轻,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侧身倚在个象牙白嵌金色浮雕的扶手椅,一袭云母灰调的薄纱长裙曳地,裙摆如柔软的云朵垂落,倒影清透,姿态出尘,宛若凭空浮现。
她左手托着微微倾斜的脑袋,浓密的长卷发泻在纤薄的颈背,窗外树影斑驳,阳光跃动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眉眼之间错落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倦色,红唇明眸,瓷白皮肤,如此一映衬,竟有种美丽的易碎感。
令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她的造型也精细到无懈可击。
小到披发拂在肩膀的每一个弧度,裙子垂在地面的任何一道皱褶,妆容明艳不失沉着的冷感,就连指甲的边缘都有专人为她一修再修。
——毕竟这位可是拉大提琴的,等会儿上了台,那现场直播的摄影机镜头全都集中在她这双上过保险的手上,千万不能有分毫的瑕疵。
这些都是她的乐团经理提前同bella确认过的事。
bella还是有点儿紧张,踟蹰着走上前,先礼貌地同她打了声招呼:“……joanna,你好,我是本次颁奖礼的统筹负责人,我叫bella。”
乔稚晚从镜中淡淡看她一眼,唇角轻扬,得体地微笑:
“你好。”
一阵突兀的滚轮声碾过地面,两三名服务生模样的人在bella的指示下推酒入了室。
酒瓶与冰块儿碰撞出清脆细微的动响,在不远停下。
“……这是我们主办方的一点赔礼,还望你笑纳,”bella说着,额头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非常不好意思,joanna,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们的现场统筹出了问题,可能要将你原定于颁奖礼闭幕压轴的表演提前到开场了,很抱歉才告诉你,我们这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
“——什么意思?”
乔稚晚还没开口,北京分乐团的那位姓高的男经理就把嗓门儿扯高了十八个分贝:“不是,我说——当初不是你们说要请我们joanna来压轴的吗?!不然谁大老远地特意飞到北京来?协议都签了,现在临时变卦让去给你们暖场?”
一口一个“我们joanna”。
但其实乔稚晚和这个姓高的男人从昨晚落地北京到今天,她和他们分乐团这边的人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bella明显是个新人,被男人这么一通噼里啪啦轰得不知所措,顿时憋红了眼眶,连连鞠躬,不住地道起了歉来:“……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非常抱歉……统筹出错是我们的问题,是因为原本定了今天要领奖的乐队,他们经纪公司的人刚才才打电话通知我们……”
“——什么破乐队,能跟我们joanna的个人独奏比?你们到底知不知道joanna的分量?”男人怒不可遏,“我看不会又是那个叫什么mint&opium的吧?他们成天这么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居然也能得奖?”
乔稚晚闻言,神绪微顿。
“是……是他们……”
bella支支吾吾。
“……什么?mint&opium今天要来?”
给乔稚晚打理发型的小姑娘抑制不住兴奋,想都没想就接了话,“真的假的啊?他们今天也要来吗?”
男经理的脸色沉下。
另一个女孩儿也说:“我确实听网上爆料说他们要拿奖了!没想到是今天金曲节的奖?”
“——啊?我能看现场live了吗!”
“我也想看!上次我都没抢到票……秒空!”
旁边的男孩儿也跟着开了口:“是上周愚人瓦舍live中心的那场?”
“——对对对!我本来约好和朋友一起去蹦的,我们俩人都定了闹钟,同时开手机电脑抢票都没抢到!”
“我也是……我和我女朋友找黄牛买的高价票才去的,他们的live票太难买了,每次开票基本都是一秒售罄。”
“唉,如果今天见不到,只能期待拼盘音乐节了,但是八成还是抢不到……”
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丝毫都没注意到他们激烈讨论的这支乐队,给他们正在伺候的这位添了多少的麻烦。
“——行了,行了,你们到底赚的谁的钱?”男负责人心生不耐,烦躁地打断了他们,很是不屑,“什么三流乐队,不就一群小孩儿玩玩闹闹吗?我们joanna的乐团可是世界级的——他们这么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猜猜就知道,我看他们是飘了吧?我就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地下乐队,就算唱片卖得好、拿了奖,终归也还是上不了台面。”
乔稚晚却是丝毫不恼,听他们左右讨论,一时竟觉得有趣。
她托着下颌,足尖儿漫不经心地轻晃着,似乎若有所思,还在几个男孩儿女孩儿讨论的间隙,转头问了句bella:“他们,今天拿奖了?”
“对……不过在封锁消息,颁奖之前还不能透露给媒体。”
bella滞滞地点头,心底忐忑这个到底能不能说。
“哦,”乔稚晚沉吟一笑,“很厉害嘛。”
“——怎么,joanna,你也有兴趣?”男负责人赶忙说,“哎,哎,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传出去多丢面儿啊!这本来说好你压轴,他们随心所欲,让你临时上场去顶包?这算什么事儿?我怎么跟你妈妈rachel交代?”
乔稚晚款款地起身,长裙逶迤。
那几个男孩儿女孩儿这会儿半句话都不敢接了,忙过来替她托起裙摆,唯恐弄坏了打理好的造型。
乔稚晚站在镜前,前后左右端详自己。
目光流连,所至之处,连嘴角微笑的每一个弧度都要细致地确认,以至完美无缺。
她又拿起bella让人送来的那瓶酒,转到标签与瓶底的位置,赞赏地打量一二,“随心所欲,的确像是他们的风格。”
“……joanna?”
“有机会可以跟他们说一声吗?”乔稚晚抬眸看向bella,仍笑容不减,“这回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吧。”
这支叫做mint&opium的乐队,不仅开场表演没来,现场致辞没来,与乔稚晚的大提琴独奏交换过的闭幕压轴,也没有来。
甚至奖都是公司派人过来帮忙来代领的。
拿了此次金曲节最高奖项的乐队缺席了,无疑成了本届颁奖礼的一大憾事,热度和讨论度空前,就算人没到,一趟红毯不走,一个面都不露,也几乎夺走了今夜所有的风头。
业界圈子不少老人斥责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有点才华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有人十分欣赏他们随心所欲的个性,在这圈子里每个人都活的紧巴巴的,搞艺术嘛,人都无趣了,艺术怎么能玩儿好呢,这才叫后生可畏。
结束已是晚上10点。
乔稚晚换掉了沉甸甸的礼服,坐在车后,阖目浅眠。
一转眼,夜空飘起了雨。
仔细想想,每次来北京好像都是下雨天。
坐在副驾驶的小助理宋桃一边刷微博,一边嘴巴还动个不停:“joanna,我要是你,随便现场统筹怎么乱成一锅粥呢,你也太好说话了吧——哇,颁这么大的奖他们都不来,我看老高说的对,你真是何必坐这么久飞机过来?国外的巡演结束了,你去长岛度假不好吗?真是白辛苦哦。”
喋喋不休的。
乔稚晚拢了拢肩头的披发,“你在北京待了几个月,怎么说话和老高越来越像了。”
沉重的礼服脱掉了,整个人倍感轻松。
头上的造型却还维持原样,发胶拧着头发丝儿,一缕缕干巴巴地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有吗?哪里像?”
乔稚晚由衷地说:“太吵了。”
“……”
宋桃识趣,在嘴边做了拉上拉链的动作,“行,我闭嘴了。”
乔稚晚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在国外国内都是。
商业气息太重,她不喜欢,加之全程下来,人都被礼服啊、发胶啊,弄的紧绷绷的,几乎片刻不能放松。
只是她马上要在北京展开工作,明年一整年可能都在国内打转。北京这边的分乐团才起步,万事都要靠她,推不掉。
她又开始厌倦这样的日子。
晚些时候,同分乐团和主办方的人吃过饭,找了个pub续摊。
乔稚晚近年断断续续戒酒,酒力不堪从前,人到了,基本也醉了个大半,酒意上了头,浑身都热,宋桃载她到定好位置的pub,一进去就迎上另一股热浪,前方舞台的灯光溢入视线,乐声震耳,还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宋桃才发现带她找的这个地方是个livepub,带着乔稚晚被人堆搡来搡去,还挺惊奇:“……哎?我来错地方了吗?怎么都没地方坐?人都在下面蹦吗,这是livehouse?怎么还有演出啊?”
十月底的北京,pub外风雨寒凉。
却丝毫不影响这里的酒精味儿混着荷尔蒙野蛮滋生,男男女女一个个在四周左右蹦红了脸。
氛围热烈。
那舞台最中央,立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
他长得又高又瘦,手指修长又漂亮,音弦肆意飞舞,旋律噪响。
一件挺括的白衬衫被他穿的流里流气,领口敞了大半,脖颈滑开一整片热烈张扬的纹身,锁骨之间坠着枚小小的吉他拨片。
他冷白的皮肤被燥热的氛围浸出一层薄汗,下颌线条流畅分明,五官周正的一张脸,光影迷离之下,也是十万分之一的打眼。
台下尖叫不绝。
“卧槽我是什么运气!来喝个酒都能碰上mint&opium——”
“真的是他们!啊啊啊啊啊啊——”
“今晚我可以要到主唱的拨片吗!”
乔稚晚的酒彻底醒了。
血液这一刻好像也跟着浑身渐渐消弭的酒精开始倒流。
“joanna,这里太吵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我给老高打电话?”
连宋桃拉她袖子的力道都未察觉。
她只是抬眸,向台上看去。
直到贝斯吉他带动鼓,一个拔高的转音,全场氛围霎时被推到最高/潮,人群再次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
“怀野!怀野!”
“脱掉!脱掉!!”
“——脱掉!!!”
欢呼如浪潮,一波又一波。
热的人头脑发懵。
她也没回过神来。
年轻的男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似乎也不堪这里高热的气温,一曲终了,在一种欢腾里,他的手指放到了自己喉结位置,随手挑开衬衫的一颗纽扣。
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贴近话筒:“再这样下去我今晚可就没衣服穿了,你们确定还要吗?”
“要——”
“要!!”
“下一首——”
“下一首!”
“安可!”
“安可!!”
呼声如涨潮,一波又一波汹涌。
怀野于是笑了笑,重新靠近了麦克风,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倏尔。
便对上台下人群中,一双清冷的眸子。
“……”
他的舌尖儿微顿。
乔稚晚也直直迎视上他。
不避也不让。
怀野只顿了顿,就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滑开目光,唇角的笑容尚未平复,“那么,下一首。”
他的嗓音低缓,一字一顿。
“《jo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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