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破裂
红霞渐渐消散，几片云从容不迫地遮挡住剩下的红光，天变得冷清。
二月底，大四考研结果陆续公布。林清落还是没有告诉顾秋凉实情。第一次用虚伪的温柔骗了一个人，她知道，从隐瞒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不可饶恕。
这天，顾秋凉碰见了陈静，思虑再三，他决定问问。
“你知道清落笔试多少分吗？她一直不愿意告诉我。”
林清落骗他说，自己没过国家线，却没说分数。她了解，纸是包不住火的，时间在一步步紧逼。
“你……”陈静迟疑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劲，最终回答，“我也不知道。”
顾秋凉也就没有继续询问，茫然地离开。
陈静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林清落。
“林清落，你干了什么好事？连我都骗。哄人的本事一绝呀。”
在图书馆的林清落听出了陈静的弦外之音，收拾东西往外走：“你消消气吧，伤肝。”
这个时候的林清落很敏感，一有不对头的事就会敏锐捕捉到源头。她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
“滚出来解释。”陈静的火气顿时窜上脑门，她不明白林清落的用意，“奶茶店。”
当林清落坐下时，陈静冷眸看她，质问：“你跟我说择业，跟顾秋凉说你笔试没过？”
林清落抿唇，缓缓地点头，垂着眼眸，不太敢看陈静的眼睛。
“你一天不落地去图书馆，顾秋凉真的相信你在备考。什么居心啊？撒弥天大谎，这根本不是你的性格。”陈静敲了敲桌面，用责备的语气提醒着林清落，“你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致命伤吗？”
林清落垂头扶额，舒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语气让人听着难受：“我好像……得放手了。”
陈静怎么都没想到林清落会做这么一个决定，诧异地问她：“你脑子进水了？”
林清落难过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办法回头，一开始就选择了违心而驰。
陈静有些失望：“最初的时候，如果你说没那么喜欢顾秋凉，我相信。但是这几年，我能看不出来吗？”
林清落倾注了所有，给顾秋凉的只有偏爱。她会为他跑遍几个大学的图书馆，只为借一本稀缺的书籍；因为对玫瑰过敏，她把真花换成了纸花，在不同节日为他折了不同种类的玫瑰花束；他忙得焦头烂额时，她只在旁边安静陪着，能帮就帮……遇到顾秋凉后的林清落，变得没有那么阴郁，她的笑容充满了欢愉与知足。
林清落怎么可能忘记那些年她陪顾秋凉走过的路。告白时她答应，要陪他走过四季；九天桥下，她承诺，温柔和偏爱只给一人；生日时她应允，不缺席他的每个生日；廊桥上，她安慰，他要的心安她都会给……她是真的基于喜欢而愿意给顾秋凉那么多的保证。可是，也是她，要亲手抽丝剥茧，使他们来之不易的情感破裂。
陈静注意到了林清落的眼角在蓄泪，她并不好受，陈静的语气多了一丝惋惜：“我看着你们陪伴了彼此一路，你舍得吗？”
林清落抬眸看向陈静，但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声音哽咽：“不舍得，也很难受。一想到要见他，就开不了口。可是，我能怎么办呢？现在的我没有了勇气和底气，这对我和他来说都是一种消耗。”说着，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经由下巴，滴在她搭于桌面的手背上，滚烫而酸涩，还一发不可收拾。
陈静不知道林清落最近经历了什么，初三后她就比以前更内敛，不良情绪不会过多外泄。陈静能观察到她表面的喜怒哀乐，却鲜少知道缘由，更多时候，就只是陪着林清落自我消化。能让林清落跨出这一步，或许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而更多可能，或许是林清落隐瞒了真相，她又想逃避了。
这次，林清落哭了。说明那是经由挣扎和痛苦做出的决定。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姐妹永远站你这边。想哭就哭。”陈静拍她的背安慰道。
陈静了解的林清落，只会在自己消化不了那些压抑情绪时，才落泪。
“嗯。”林清落靠在陈静的肩膀上哭了很久。
等林清落调整好情绪后，陈静才离开。
这时，夕阳已然被暮色吞噬，天幕变成灰褐色，隐隐闪着几颗微弱的星光，途经的晚风比先前寒凛，让走在路上的林清落不禁打了几个冷颤。
在爱里面，比结束更痛苦的是拖泥带水的耗着。而林清落不忍心将所有的希望都耗尽，所以选择尽早结束。
林清落掏出手机，给顾秋凉发了信息，约他见面。
看到林清落红肿的眼睛，顾秋凉拧起了眉：“怎么了？是不是偷偷哭了？”
林清落强忍鼻头的酸涩，声音有些低而哑地回复：“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
她凑近抱了他，暗示自己，最后一次贪恋他的温柔。
“顾秋凉，你应该也很讨厌被欺骗吧。”
“嗯。”
“所以就算骗你的那个人是我，也不要心软。”
顾秋凉拉开与林清落的距离，视线不离她的双眸，目光不解：“你怎么了？”
“我只坦白一件事，不求原谅。”
顾秋凉凝视着她的泪眼，他能看出她眼底交织着的痛苦、悲伤和矛盾。顾秋凉惴惴不安，但还是尽量淡定：“什么事？”
“我没有考研。”
顾秋凉脸上的淡定褪去，裹上了一层冰霜。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再露寒眸。
但林清落还是得硬着头皮，说：“我们分手吧。”
顾秋凉被她的这句话给伤到，他还没从上一句的晴天霹雳中缓过神，就被告知分手。他宛若站在浪潮尖头被风雨无情拍击，一次比一次暴虐，给他带来坠入万丈深渊的窒息感。
顾秋凉并没有发火，而是极有耐心地问她：“你骗了我，就想分手？”
他愿意听她解释。不管什么事，都会有理由。
可没想到，林清落却毫不犹疑地回答：“是想分手，才骗了你。”
顾秋凉的手指收回掌心，攥得越发用力：“林清落。”他叫她的声音低哑到让她发慌，很肃冷。
她咽了咽，坦言：“我其实讨厌读研，想要择业，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早些实现经济独立。”
“你不喜欢读研，我不逼迫你。你想就业，我支持你。不需要骗我。”
在顾秋凉心里，它不是他们分手的理由。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会支持她，她才没法接受，才一直不敢说。他一直都是那般纵容她，让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他成绩名列前茅，获奖无数，优秀到让她望而却步。总有自尊在作祟，让她想逃离。
顾秋凉越发觉得看不透林清落，他以为这么久了，他们之间早有默契，他以为她是想升学深造的。却在今晚，她推翻了他所有的自信。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而且全然没有跟他说过。直到现在，他才了然。
“但你想过吗？未来的我们会是两种生活模式，可能你在上课而我在工作，你睡觉了我才下班，你的学业我帮不了，我的工作你无法理解。我们分隔两地，越来越难合拍。勉强到最后，矛盾激化，开始争吵，两人相互厌恶。”
她的父母就是那样，因为无休止的争吵才离异，走到互相伤害、相看相厌的地步。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他们的未来变得那么不堪。
“不会的。”顾秋凉闭目做了一个深呼吸，抬眸看向她，右手抚过她的脸庞，尽力劝慰她，“这段时间是我自以为是了，没有真正读懂你的心思，我会改的，不赌气好吗？”
顾秋凉希望她只是一时迷茫才说的气话。
可是，他没有错。为什么要包容她而委屈自己？林清落愧疚至极，鼻子再次涌上一股酸流，难受得她想哭。她倒希望自己是在赌气，只为气气顾秋凉。
可这都是事实，也是现实。她逃避不了，她安慰不了顾秋凉。这次，他注定要伤心。
“林清落，比起被骗，我更害怕失去。所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对她发火，骂她自私，讨厌她撒谎。为什么要原谅？她的心在滴血，伴随着阵阵隐痛。
林清落不敢看他，退后了一步。连她都不想原谅自己，他更不该心软。
即便母亲姚晴和妹妹林清菡多次劝她别担心，只管好好学习。可是，她静不下心。她迫切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找到一份生活保障。她不想再像池塘上的浮萍般漂泊无依，永无宁日。她变得不再那么理想化，沾染上了现实的功利。可顾秋凉不一样，他是有能力者，具备优秀的科研和创新能力。
“我们不合适。”
“林清落，这段时间……我以为我们很好。”他关心的是她开不开心，更希望她只是情绪化，可偏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理性。
又是从前那样的冷淡。
“我装的。”
就只是不想在关键时候让分手成为他颓然的理由。现在，她无须隐瞒，做好了心理准备等这一天到来。
不安和愧疚积蓄久了，她也有了麻木和冷漠。
顾秋凉的眼底泛着泪光，声音哽咽：“难受吗？”
顾秋凉不敢置信她花了那么多心思陪他，到最后却用一句“我装的”全盘否定。
她嘴唇翕动，半会吐出一句：“还好。”
真就那么无所谓了吗？
“你说的，喜欢我不反悔，也不会放手。”顾秋凉再也兜不住泪水，任其自流，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他锥心痛。他的脑海闪过无数他们在一起的瞬间，那些都不是梦，却要像梦一样破碎。
林清落记得自己说这些话的每一幕画面，她的指甲嵌入掌心，手中发痛，却难抵心痛：“我反悔了。”
顾秋凉闭目的瞬间，左边泪水再次秒落，经由他的下巴，滴到他的衣领上，淡淡的水痕晕染开来。看在眼里的林清落，不自觉地跟着流泪，可害怕被他发现，迅速擦了泪痕，倒吸一口冷气，调整呼吸频率。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好陌生。”顾秋凉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沙而哑的声音勉强说出这句话。他的音调里匿着无尽的悲伤。
“在我看来，我们的人生并不只有彼此。”林清落比他多了几分冷静，尽管声音有些发颤，带有抽泣后的鼻音。
喜欢他从来不后悔，可就是太过在意，让她承受不了深情可能带来的徒然。
她没办法厚颜无耻地霸占他的未来。他可以前程似锦，继往开来。她不只是自己，还有母亲和妹妹。她感到愧疚，她将顾秋凉放在家人之后。如果她给不了他最好的，就不想耽误他。
她知道，他会帮她，但她的自尊不容许。她甘心被磨平棱角，或许也能有所为，但希望他依然意气风发，向光而生。她等不来所谓的美好，是自己成长不够快，使现在的他们并不匹配。
“我们分手吧。”
顾秋凉毅然决然地回答：“我不同意。”
“我不喜欢你了。”
“骗子。”顾秋凉听不得她这么说，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可他还是弱弱地说了一句：“骗我也行。但不要否认喜欢我。”他看向她的眼神异常认真，渴求她的点头。
可他等来的是她的一句“对不起“。
“分手，是认真的。”林清落那么地坚定，让顾秋凉无能为力。他从来就拗不过她。
她甚至把手中的戒指摘下，递给顾秋凉。
顾秋凉心底的信念在坍塌，原来即便在一起了，她也还是会离开。
她总有办法让他措手不及。他决心勇往直前，可她却想全身而退。
两个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他拿过戒指，抓起她的左手腕。他的力气比她大，她挣脱不开，被抓的地方滚烫发热。
他全身寒意骤起，黑如鸦羽的睫毛因若隐若现的灯光染上明暗不一的情绪。“你带着它永远不摘，我就同意分手。唯一的条件。”
他要她永远记得，看到戒指就会想到他。
“好。”她不再挣扎，其实她也不舍得摘掉。她也知道，在他之后，再不会有更惊艳的人爱她如初。本就是她贪恋了。
他捏起她的左手中指，颤抖着把戒指戴回去。他的一滴泪落在她手上，灼热而刺眼，带有他渐渐破碎的心情。
她不是没哭过，这一天没等来前，她就已经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哭过无数次。
她强制自己把思虑清空，什么都别想，憋住泪。这在顾秋凉看来，她冷漠无情，毫不在意。
她抽手而退。
“谢谢你。”林清落鞠躬的时候，还是落泪了。只有在这个他看不到的角度，她才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起身，收敛起所有的情绪。
“再抱我一下，可以吗？”他向她敞开双臂。
她迟疑地眨了一下眼，走近，双手在他的背后虚空，不敢放在他身上。落在她手上的泪早已晞干，只剩下冰凉，却浸染复杂的情绪，压抑又悲伤。
他知道她在刻意保持距离，环她的手推她靠得更近，拥她更紧。这次的手劲使得比往常更大，像在宣泄，更似挽留。
就连分手，她都不肯服软一下。
这时，她再次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划过脸颊、唇角，顺着她的脖颈无声地落下。由于哭泣，她呼吸并不通畅，但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薰衣草香味。与球场报到那天，并无二致。
“如你所愿，最终我们还是分手了。”顾秋凉的这句话字字诛心，如刀片剜心，可他还是说出来了。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他留不住她。
他有愧，因为那么久只专注于他的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却没有深究。
可是，他一点都不愿意分手，却找不到理由。他还没有强大到能捆绑她一辈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走得太慢。
说完，他不看她一眼，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他期盼她挽留，哪怕唤他一声。
可是她不哭不闹，平静得可怕，她想做的事，有哪件他能改变的呢？就连分手，他竟然还是就着她。
她看着他怅然的背影，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想说她错了。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如愿分手了，却一点都不轻松，仿佛把自己掏空了一般，痛彻心扉。
林清落注定得为这一天意难平。
这份悲哀，风也难以吹散。
一夜之间，顾秋凉心底铸造的城垒变得冰冷无比。外面向暖如春，连草千里，而他的心倾寒，冰雪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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