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感觉
马车径直停在了后院处。
一下车就是厨房的后面，平时的马车都是停在沉香榭的正门的，偏偏今日走到这里马车的车轱辘有些不听使唤。
“大人——”车夫有些胆颤心惊，立刻跳下马车，跪了下来。他是新来的，好不容易托陈强在这里找了个好差事，一旦丢了，不知道这欠了的银子什么时候能还上。今日出门之前都保养过的，怎么回事啊。
周邵头痛欲裂，目无表情。
隔着车帘，车夫见周邵没有反应，立刻去求墨砚：“墨总管，墨总管，饶了奴才这一次吧，真不是故意的。”
墨砚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一眼周邵，大人头痛病这事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也不想人人都知道，毕竟大人虽然在朝野颇有权势，但对手也不少，弱点外泄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已经到了府里，算是万幸。
“至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定不轻饶，滚一边去，一会大人进屋了，就赶紧将马车修好。”墨砚开口。
周邵下了马车，穿过青竹林往沉香榭走。
然后他停了下来。
“大人其实那方面——特别厉害！”那个女人说。他微眯着眼，看过去，那个女人穿着府里丫头婆子常穿的青色棉布衣，腰上扎着一根腰带，越发显得腰肢纤细。这个女人他记得，是那个他新调到沉香榭的女人。
可是她在说什么，她说，大人那方面特别厉害，她说的那方面是哪方面？
这个该死的女人胡说八道什么，半晌之后，周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原来这个女人竟也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女人，真是可笑，他竟然去为了她找史官看永安二十六的资料。这样一切都说通了，她救雪娘也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罢了。
墨砚不敢看周邵的表情，只好盯着脚尖，恨不得立刻变成路旁的树木，好能逃离眼前这尴尬的处境。
周邵脚步动了，墨砚以为他会上前去掐死那个女人，毕竟要是他自己，他肯定会这样做，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个，还那么大声，简直要丢死人了。但是眼前的大人竟然什么也没有做，而是慢慢出了竹林，往沉香榭走去。
莫非大人真的跟她有什么，墨砚恍惚间头脑划过这个念头。
这边，简尤才不管那两个丫头有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松溪学堂是京都最著名的学堂，乃高祖皇帝最宠爱的大长公主为自己的女儿所修建，本来只有皇室子弟才在这里读书，后来发展成了权贵高门都可以来读书的学堂了。
简尤小时候也在这里启蒙过，因此对这里是熟悉得很。
那个时候是多么无忧无虑，多么轻松自在啊。可是太子一死，晋王登基，什么都变了。她停在松溪学堂的侧门处，这里种植了很多奇珍花卉，堆砌了很多假山盆景，每到课间休息时她和小伙伴们都会到这里来游玩。刚第一天来上学的周念雪应该也会来玩吧。
她进了侧门，守门婆子象征性略问了问就放简尤进去了，毕竟这学堂里就读的都是高门子弟，哪有不长眼睛的敢来捣乱。
简尤静静地等待，等待她心心念念的爱。
今日的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像极她此刻的心境，虽然波折不断，苦难很多，但终究是找到了雨娘不是吗。
她正在望着前方出神。
“你爹再厉害，你不也还是没有娘亲的孩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稚嫩的小声音里全是尖酸和刻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娘亲。”这是周念雪的声音。
“有娘亲，我们怎么都没有见过？”先前的声音继续。
松溪学堂是讲究仪态和礼仪的地方，但简尤顾不得了，她几乎是跑过去的。虽然小孩子之间吵架是家常便饭，但那是她的骨肉，被人用这样的尖酸刻薄说话，她几乎就要心碎。
假山后面，站着几个小姑娘，应该都是这几年的后起新贵家的子女。周邵在朝中自然有不服气的对手，那人的子女不可避免会受到家长态度的影响，所以私下里可以攻击周念雪，就像她家长在朝堂上攻击周邵一样。
周念雪靠在假山石上，小脸苍白，眼睛里分明都是眼泪，却倔强着不肯落下。
简尤心疼极了，扬声道：“小姐，小小姐。”一边往那边走去。
周念雪一仰头，看到她，后者脸上的忧心清晰可见。微风拂过，她有些怔怔，不得不说，小孩子天生的敏感，能清晰到底分辨那种忧心到底是什么。不是因为主子受了欺负，奴仆怕被责罚的忧心，不是害怕的忧心，而是真的关心她，为她的处境特别难过的忧心。仿佛她在眼前这个人的心里是最重要的人。
周念雪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这种忧心，这样的忧心让她刚被梁雍刺痛的心仿佛都没有那么痛了。
“她是谁？”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梁雍，是个小小的男孩，长得矮小瘦弱。见简尤过来忍不住问。
电光火石之间，周念雪道：“这就是我娘派来照顾我的人，她是我的姨母。”
哇，所有的小孩子都发出了惊讶声，毕竟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周念雪有什么娘亲，现在竟然连姨娘都冒出来了。
“你骗人呢，谁信呢。谁不知道次辅大人单身一人。”梁雍才不信。
周念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也没有办法，她下意识手紧紧抓住简尤的裙角。
简尤深吸口气，从周念雪那句回答里闪出神来，拿出手里的糕点，递给了周念雪。然后道：“雪娘说的没错，我就是她亲娘派过来照顾她的，我就是她的姨母。”
真的啊，大家议论纷纷。
“那你怎么穿奴仆穿的衣服呢？”梁雍不甘心地问。
“因为我要照顾雪娘，给她做好吃的啊。”简尤淡然回答，手紧紧握住了裙角下那嫩嫩的手掌。
“好吃的，你会做什么好吃的，姨母还需要亲自做好吃的吗，不都是下人才做吗？”另一个小姑娘道。
“因为雪娘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有亲自做，才显示出雪娘的重要。”简尤认真地回答小姐少爷的问题。
“是的啊，我娘亲就给我做过，我舅母也是呢。”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喊道。
“没有想到周念雪竟然有娘亲，姨母还亲自做好吹的送过来。”众小姐少爷议论纷纷。
这次，梁雍怔住了，他娘亲，他姨母，他舅母从未亲自给他做过好吃的呢，都是买来的，或者厨娘做的。小小的年纪哪里承受来这个，梁雍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周念雪小脸红红的，这种感觉真好。她有些害羞的开口：“你怎么来了？”
简尤爱抚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从荷包里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薄汗和眼角的泪痕，
早上还没有吃饭吧，怕你饿坏了，特意做了糕点给你，要吃吗？”
夫子今天讲的是启蒙课程三字经，这个周念雪在爹爹的辅导下早就会背了，因为今天的第一堂课实在有些无聊，要不是因为眉娘一直坐得直直的，她不想被比下去，可能早就跑出来了。早上没有吃饭再加上有些无聊，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所以一下课就打发雯枝去给她买糕点。没有想到简尤会给她送来。
她狠狠咬了一口，松软的糕点香甜可口，入口即化。简直好吃的舌头都要吃下去了。
“你用什么做的啊，怎么——唔——这么好吃。”周念雪嘴里塞满了小糕点，还忍不住说话。
简尤忙将旁边准备好的温水送上：“慢点吃，小小姐慢点吃。”然后她不经意间留意到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目光。
“那个叫陆冉，是陆先生的小妹妹。”周念雪道。
“你知道吗？这个陆冉特别讨人厌，老是与我作对，从前在陆家，她老是欺负我，刚才在课堂上我不过是走神了一下，陆冉就像夫子告了状，害我被夫子说了。”周念雪一说起这事，还有些气囔囔的。
是吗？简尤看了一眼前面的陆冉，小声道：“你和你爹爹说过吗？”
周念雪摇了摇头：“爹爹很忙，他是次辅大人，整日处理朝廷上的纠纷就够累了，我也不想拿这些小事烦他。”
多贴心的孩子，简尤有些眼角湿润。
“那你想不想要和她和平相处，以后再也不告你状呢？”简尤深吸一口气。
周念雪点点头，虽然不必成为好朋友，但能和平相处也是好的。毕竟爹爹曾经说过，陆家对他们周家恩重如山。
“要吃吗？”简尤看着眼巴巴的陆冉，忽然递过来一块自己做的糕点。
陆冉皱了皱鼻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目光不善。姐姐喜欢次辅大人，她也喜欢次辅大人，所以次辅大人坚决不能喜欢别人。
因为次辅大人喜欢周念雪，她就很讨厌周念雪，虽然姐姐说周念雪是次辅大人的女儿，这样的喜欢不算，要她学着去亲近周念雪，这样才有机会。她可不明白有什么算不算的，总之她喜欢次辅大人，那次辅大人就不能喜欢别人，他的女儿也不行。
“我才不要。”陆冉有骨气的别开眼去。
“真的不要吗？”简尤又好脾气地问了问。
“不要。”陆冉说。还真是有骨气呢。简尤转手将糕点递给了旁边的眉娘。又分给了其余几个小孩子。
小姑娘们都狼吞虎咽下去，眼见着那糕点越分越少，香甜的气味扑入鼻尖，陆冉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简尤忍住笑，又递了一块过去，这次就看见小女孩红着脸伸出手接过了糕点。“我只是肚子饿了而已，你收买不了我。”说着她怕简尤反悔一口咽下去，然后睁圆了眼睛，真好吃，简直太好吃了
“以后我会每天做不同的糕点过来，每个人都有份。”简尤说，孩子们一片欢呼。
“各位小姐们以后要和我家小小姐做好朋友，可以不可以啊？”简尤说。
“雪娘本来就是我们的好朋友啊，就是陆冉不好。”其中一个小小姐说。
陆冉瞪了她一眼：“就你多话，看我叫我哥哥收拾你。”
“说你还不服气，陆家哥哥还不会收拾我们呢。”
陆冉脸红红的跑开了。
小丫头还挺倔强，简尤笑。不过这是好兆头，至少没有不同意的话。
眉娘小声对周念雪道：“你在哪里找的厨娘，这水平比宫里御赐的还好吃。”她压根不信周念雪有什么姨母。
周念雪皱了一下眉头，对厨娘这个称呼有点排斥。她却也知道眉娘是她最好的朋友。自然知道她没有什么姨母。
但这谎言真好，她还想继续。于是她说：“她就是我姨母啊，我娘亲派来照顾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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