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下的坛子
碎玉轩里,甄嬛坐在廊檐下,面上哀忧之色不减,听到宫人报安小主来,连忙打起精神来。
安陵容一礼,“我来看看姐姐。”
甄嬛握住她的手,“快,屋里坐。”
安陵容试探提起那日之事,“说出来姐姐别笑我……那日过后,我惴惴难安,宫中又有个满脑子拎不清的夏常在,心头实在憋闷得慌,姐姐这儿安静,所以想来这儿待一会儿。”
甄嬛听到她诉说惧怕,拉着她的手,道:“别怕,都过去了。”
安陵容颔首,打量她的神色,“我看姐姐面上还有忧色,陵容不能为姐姐分忧,却还要惹姐姐不痛快,今日来姐姐这儿,可有搅扰姐姐。”
“你来正好呢。”甄嬛道,一笑过后,脸上又爬满愁色,垂下鸦羽般的睫毛,“不瞒妹妹,那日之事真叫我难安,宫人无故暴死,这宫中怕是不太平。
华妃当日提到我与眉姐姐,便是留意到了我们,那般凌厉之色,真不知日后会如何。
这宫中令人害怕,若是不能保全自身也就罢了,只是一旦获罪,恐怕更要株连满门……”
安陵容慨然,她竟这么早便意识到这一点了。
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
她们差的竟是两辈子……
有人一出生便拥有常人所不曾拥有的东西,而有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别人弃之敝屣的东西。
有人早早成熟,家世给她们藕孔般的心眼,世事洞明,有人则混混沌沌,丝毫不曾察觉命数使然,更不曾有心机与智慧去破局而活。
想想当初的自己,因为出身寒门,时时在意自己身世,此后不惜为了父亲出头而卖力,却不知,那是日后的催命符……
可怜,可怜,她竟是从一开始便迈入了这活死人墓中,往后挣扎无非是求得这墓中的光鲜。
可悲,可悲!
她心头郁郁,甄嬛见她神色寡欢沉痛,安慰道:“妹妹别怕……”
这时浣碧语气带了慌乱,道:“那怎么办?”
甄嬛神色郁悒难遣,安陵容打起精神劝勉道:“姐姐莫怕,有眉庄姐姐在,彼此扶持,想来总好过其余人的。”
流朱也劝慰,说起桂花蜜糖来。
甄嬛面色稍霁,目光带了一丝宠色,“你的手艺自然好,你做了我自然就吃。”
安陵容也道:“不知我有没有口福,尝尝流朱姑娘的手艺。”
“只要安小主不嫌弃,流朱多做些给两位小主吃。”
有人排遣心中苦闷,甄嬛心中舒坦不少,大家一同摘花做起桂花蜜糖来。
正摘花呢,甄嬛看到佩儿盯着花树瞧得津津有味。
“佩儿,你瞧什么呢,这么有趣?”
“小主快看,这花树下有蚂蚁搬糖,好奇怪呢。”
甄嬛也升起好奇来,朝那海棠树走去,见她们讨论的兴致勃勃,安陵容也凑了过去。
海棠花树下一串儿密密麻麻的蚂蚁,绕着树根而走,像是怕什么东西,甄嬛命小允子将蚂蚁绕开的地方挖开。
小允子拿了铲子,用力挖,在树根深处挖出一个坛子来。
“这东西埋得这么深?”
几人一同将坛子掏了出来,小允子凑到鼻端,道:“不知是什么东西,香得很!”
甄嬛宫中的掌事太监说起以前小产的芳贵人来,这时坛子打开,一股异香直冲鼻子而来。
大家皆是掩鼻后退一步,安陵容面色一变,这味道她当然熟悉……
“这像是什么香料……”掌事太监道。
甄嬛精致的眉眼浮上一丝警惕,面不改色地敲打众人几句,驱赶道:“都散了都散了,今日挖出来东西的事情,一个都不许说出去。”
安陵容观察着她的行事,暗暗佩服,等回到屋中后,甄嬛侧身而坐,神色惶恐低落,浣碧在她身侧安慰。
安陵容亦问道:“姐姐怎么了?”
“我心慌得很,”甄嬛眉目间满是愁绪,“那东西……怕是不对。”
安陵容忖度着,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道,“那香料仿佛是麝香……当时离得远,没有细细闻过,却也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
“麝香?”甄嬛眸中是诧然。
安陵容颔首,看了眼门外,浣碧立刻去关门。
她这才放心说来,“这样的香料对有孕之人大有妨害。”
甄嬛神色一变,想到了芳贵人身上去,“妹妹怎知这么多。”
“不瞒姐姐,陵容的父亲曾侍弄过香料,所以懂得一些。”
甄嬛感激,“多亏有妹妹提醒。”
她对浣碧道:“你去叫温太医来,让他再来给我们看看。记住,必得是温太医。”
安陵容当然知道温太医,更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
上天这般厚待她,给了她这诸多便利,帮她,助她。
不知这海棠树下的东西,她前世是不是提早就发现了,若如此,倒算是早早领略这后宫暗潮汹涌。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那时的自己一味的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自怨自艾,不知身边发生何事,亦不知将要发生何事。
联想到芳贵人小产,那这东西大抵与皇后有关,那个女人恨不得所有女人生不出孩子,生怕皇帝绝不了种。
要说狠,还是她狠,不知最后她是个什么结局。
不多时,温太医来了,安陵容收回飘忽的思绪。
温太医比她记忆中的清俊年轻的多,还是那般进退有度,温和俊逸。
他看了香料,确定是麝香。
见两人似有话要说,安陵容识趣地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去眉姐姐那里坐坐。”
甄嬛道:“妹妹有心了,替我问候眉姐姐。”
“好。”
安陵容出了碎玉轩,回头看了眼宫门上雕篆的几个大字,垂眸一笑。
她去了沈眉庄那里,沈眉庄贴心地问起这几日过得如何,生怕她将当日之事存在了心里。
安陵容不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胆怯,也能做个主动安慰他人的人,对眉庄道:“若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还是要自我排遣才好,姐姐呢?姐姐那日也吓得不轻,这几日睡得如何?”
“我倒还好,除了当晚有些怕,多做些别的事分分心也好。”
“姐姐说的是。”
陪眉庄聊了一会,要走时,安陵容看到桌上的书籍,想起一事来,“不怕姐姐笑话,陵容有一事相求。”
眉庄温婉一笑,“姐妹间哪有这般生分的,我们一同入宫,该是彼此照应才是,你直管说便是。”
安陵容款款道来:“我幼时家中贫寒,读书不多,往日住在甄姐姐家中,便羡慕她的学识,今日又看到姐姐桌上有书,不免心生向学之意,也想学着多识几个字来。”
眉庄见她说起昔日遭遇,却不见丝毫卑怯,心道,倒是小瞧了她,又闻她有心向学,更添佩服。
“我看的这一本是四书,颇有些难解,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到时找了合适的书给你送去。”
安陵容感激不已,连声道谢。
回宫的路上,她心有喜意,多一些学问总是好的。
她虽羡慕甄嬛眉庄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却也知自己于此道并无天赋,往日里听着那些弯弯绕绕,一头雾水不说,也无甚兴趣,可多读书识字总是没错的。
幼时,父亲忽视,世人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也无意教她,她每日便是绣花绣花绣花。
来了这宫中,才知女子亦可腹有诗书。
甄嬛会,眉庄也会,更不用说皇后了,虽是庶出,也饱读诗书,亦写得一手好字,便是读书不多的华妃也是通文墨的。
不像她,许多的字还是从认香料来的,还有一些便是由皇后□□着唱些江南小曲,懂一些情意绵长的曲子罢了。
她回宫后,命人拿出之前眉庄命人送来的那些布匹裁做衣裳。
宫中虽发了四季衣裳,但也要自己做些才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古来如此。
她不为打扮给那个人看,只为自己,前路不知会如何,此刻却十分紧要,她也不想向过去一般过得紧巴巴的。
忙了整整一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午后有采月来送书籍,除了书籍,还有文房四宝,不仅如此,还有一些描红。
她心中叹服眉庄的思虑周到,想到前世从她那儿得来的数落,还是有些不痛快,但想到自己的手段,她亦深深愧悔。
她们不曾算计过她的性命,但是她却真心想过也要过她们的命,若说狠毒,她们是不及她的。
她不喜欢眉庄的端庄持重,也不喜欢她无意中流转的那种上者对下者的恩赏抚慰,也厌恶被人给一点甜头,便要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这样的安抚、恩惠与无情的利用,她后半生品尝了个遍。
真是好笑,厌恶什么,却将所厌恶的尽数尝遍,害怕什么,却落得最避之不及的结局。
她眼中浮上泪意,淡漠一笑。
眉庄对甄嬛竭心尽力,甄嬛亦对眉庄坦诚相待,她羡慕向往,却始终得不到。
她们皆是高门大户中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如何体察人心、如何驭人有道,家世卑微的她说起来也是被驭之人,她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人心,亦看不清形势,妄求得到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错将依附当做友情。
她凭什么得她们倾囊相待呢?她微末得如同尘埃,只能附于他人才能勉力得到些许心安。
她渴望二人间真挚的情意,但对这些情意的渴求也大不过对无依无靠的恐惧。
只要有一根可以让她不再漂浮暂得心安的横木,她便可以轻易舍弃她们指缝中漏出来的关切。
攀援的藤蔓虽有绞杀之力,却无站立以经风雨的能耐。
“小主?”宝鹃见她落泪,赶忙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擦擦眼泪,打起精神,眼中的哀怨自嘲被泪水洗去,眸子变得澄澈几分,“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天色已晚,小主快歇息吧。”
她点头,放下手中绣好的枕头套。
——
秋日光景总是金黄绚烂中夹杂着萧条冷落,若无菊的点缀,便少了生机蓬勃。
眉庄喜欢菊花,她依稀记得那个男人给她赏过许多菊,若到时花谢了,她去要点回来。
她招来宝鹃,“你可识字?”
宝鹃颔首,“奴婢略懂一些。”
安陵容垂眸一笑,她上一世对此竟是不知的,“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书?”
宝鹃笑道:“这是《三字经》,给孩童启蒙的。”
“果真,”安陵容一喜,“那给我用正好。”
她总要要比孩童强一些罢,他们都能学会,难道她还学不会不成?绣活也是一针一针学来的,大不了每日记一笔,总能认得不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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