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动摇
湘军大员们看过信，并未言语，似乎在等着曾国藩作决断。
曾国藩也耻于启口，拐弯抹角地问黄冕：“听说蒋益澧投降复兴会后，一直郁郁不得志。不知可有此事？”
蒋益澧是湖南湘乡人，和曾国藩是纯老乡。曾国藩刚开始创办湘军时，蒋益澧为曾国藩统领亲兵营，备受曾国藩信赖。
1854年，湘军出省，东征湖北、江西，开始扩军。湘军大将罗泽南增募新兵，由蒋益澧担任新营统领。
湘军制度，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编有战兵五百人，由营官统带。统领在营官之上，可统带两个以上营，甚至十几个营。是故，统领可以独当一面。
蒋益澧自此转隶罗泽南，为罗泽南麾下大将。历史上，罗泽南战死后，李续宾继承罗泽南衣钵。蒋益澧一向与李续宾不知，遂告病还乡。左宗棠崛起后，搜罗在湘赋闲的大将，蒋益澧从此开始追随左宗棠。
从历史表现上看，蒋益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曾任浙江巡抚、广东巡抚。
只是，吴捷改变了历史。九江之战时，罗泽南带李续宾走地道突围，蒋益澧留守梅家洲，被迫投降。
黄冕见曾国藩上路子了，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什么不得志的。我也算是投降复兴会的，现在已是复兴会水利部长，又任江西省咨议局局长，连前任江西巡抚文俊都作了咨议局的议员。
“至于芗泉，则留在复兴军中继续带兵，好得很呢。他现在是复兴军陆军第二师第五团团长。前不久，咸宁之战中，芗泉率军攻入了咸宁，逼得吴坤修、李元度二人投降。要是芗泉不得志，还能干团长，还能主攻咸宁吗？”
这番话把曾国藩说得脸面无光。吴坤修、李元度都是湘军大将，派系不甚明朗，或者说是自成一派。曾国藩把他们派到咸宁前线，直面复兴军大军，未尝不有私心。
曾国荃犹豫片刻，问道：“老先生，团长在复兴军里，统领多少人？是个多大的官？”
曾家老九是个快意豪爽之人，张扬跋扈，不知禁忌，不像曾家大哥那样瞻前顾后。老九这样直白地提问，投降之意不言自明。
曾国藩瞪了下弟弟，却听黄冕说道：“复兴军里也有营，一营人数与湘军类似，约有五百人。只不过，湘军在战兵之外，另有三分之一的军夫。复兴军则没有军夫，全靠老百姓支援前线。
“陆军方面，一团一般有三个营，加上直属分队，大概有两千人。至于官职大小嘛，可以这样比喻。一个团防区大概有一府那么大，蒋益澧这个团长，大概相当于满清的知府。”
曾国荃不顾兄长的不悦，眼珠子提溜直转。
这时候，久不言语的彭玉麟也问道：“老前辈，老百姓到前线支援复兴军，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若是自愿的，动机在哪里？”
彭玉麟为人刚直不阿，爱惜黎民苍生。他早就看不惯曾国荃放纵吉字营抢劫的做法，对此屡屡劝谏曾国藩。
历史上，吉字营每打下一城，就要大肆抢劫、屠杀。彭玉麟多次上书曾国藩，要曾国藩大义灭亲。曾国藩当然不是什么圣人，竭力回护九弟。他屡次写信质问彭玉麟，自己弟弟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现在，曾国荃功业未成，行为还算收敛。但彭玉麟、曾国荃之间隐然已有矛盾，互相瞧不起对方。
两个已有矛盾的人，却对复兴会大起兴趣。曾国藩端坐上首，心里颇感不妙。
黄冕答道：“百姓踊跃支援前线，完全是自愿的。复兴会在占领区内平分地主土地给农民，地主则获得工厂股份等有价证券，以资补偿。他们摇身一变成为工厂股东，甚至成为中小企业主。
“特别是农民，无偿获得土地，没过两年就实现了温饱，对复兴会感恩戴德。另外，复兴会对于参与拥军支前的百姓亦有税收、用工、参军、上学等方面的优待，故百姓去前十分踊跃。”
彭玉麟对复兴会深感兴趣，可当着曾氏兄弟的面，他也不好表现得过于热忱。
倒是曾国藩的心腹幕僚赵烈文，年轻有为，思想活跃，问黄冕道：
“老前辈，我国地主虽然多为知识分子，却并未接触过工厂企业，更不懂经营之道。复兴会剥夺地主土地，却让地主经营企业，这能奏效吗？”
黄冕环顾中军帐，发现诸位湘军大员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他不禁感到一丝好笑，自己此番前来湘军大营，是为了劝降湘军的。
看大家的意思，似乎已有投降之意，却迟迟进入不了正题。大家避而不谈投降条件，却对复兴会深感好奇。
黄冕对道：“地主亦参与一部分土地，人均占用土地略高于普通农民。土地一经分配，禁止买卖，所有权在村集体，不在国家，亦不在个人。
“地主被没收大部分的土地、房产，以此折算成有价证券，作为地主投身工商业的资本。我国地主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具备一定的知识储备和视野。只要引导得当，办理工商业并不存在太大困难。
“与满清重农抑商不同，复兴会大力鼓励工商业发展，企业主、商人在复兴会治下地位很高。他们不仅名利双收，也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带动大量农民就业成为工人，真正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譬如我胸口这支自来水笔，产自九江自来水笔厂。这个工厂由中兴公司副总经理唐廷枢筹建，股东全部都是江西地主，所用机器都由中兴公司自产，工匠也全都是华人。
“自来水笔厂虽才成立一年，却已经产生了良好的效益，给股东们带来了初步的收益。自来水笔对于文化传播意义重大，大家都是读书人，想必能够预见到这一点。
“对于江西以外的地主知识分子来说，有钱只会购买更多的土地，只会压榨更多的农民。对于江西本地的地主知识分子来说，大家挤破头也要投资工商企业。
“我们复兴会不只会喊口号，也会脚踏实地兴办实业，取洋人之长，补华夏之短。我们不只会没收地主土地，也会给地主以活路，引导地主投身工商业，为复兴华夏点燃希望。”
在座诸位中，丁日昌最受触动。丁日昌是广东潮州人，秀才出身，与复兴会高级干部容闳、唐廷枢一样都是广东人。在晚清，广东开风气之先，
因镇压广东天地会起义有功，丁日昌被任命为江西万安县知县，成为江西巡抚曾国藩的属下。丁日昌有大才，思想开明，肯于钻研洋务，受到曾国藩的赏识。
此时的丁日昌，已经成为曾国藩的重要幕僚。他精明强干，善于察言观色。
黄冕过来劝降湘军，这是天大的机密。曾国藩却破例召集众将、心腹幕僚，让这么多人参与此事，可见曾国藩心里已经动摇，并无死战到底的信心。
众人刚才对复兴会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由此不难看出，大家已无战心，已经抱定投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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