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看
夜色沉沉,万家灯火皆熄灭,越盈才回到家。
屋内烟雾缭绕,越盈强忍难受扇风,咳了咳。
不停歇的轻咳声唤回越嘉志的神志,他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
见女儿难忍的模样,他忙不迭地将还剩一大半的烟掐掉,起身开窗通风
越盈一边扇,一边向越嘉志汇报她的就业近期状况。
“最近刚接下一个重大刑事案件的辩护。”
“立根是精品所,专攻诉讼领域。虽然所小人少,但是案源较多,得到锻炼的机会也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改叫我王牌律师越律了!”
饱含愉悦的语气感染了越嘉志,眉宇间的褶皱些许抚平。不过由于长期蹙眉,曾经平整的眉间,依然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越嘉志站在窗前眺望远方,背对着越盈,声音平稳没有起伏:“挺好。只要你问心无愧,无论干什么我都支持。”
越盈呼吸一滞。
喘息之际,未散去的烟尘貌似在气管内凝聚成团团棉花,跟着血液循环到心房,在心口一股一股堵得慌。
越盈蓦然感觉喉间有些干涩,但她并不在意。她飞快调整好情绪,以方才的轻快口气继续道:
“谢谢爸,你对我最好了!”
越嘉志沉默数秒,像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索性直接转移话题:“周六记得跟我去饭店吃个饭。”
在越家,上了饭店,不是庆祝,就是相亲。
谈起相亲一事,越盈眼睛滴溜溜转,“我周六加班,新案子很急。”
闻言,越嘉志下意识摸烟,反应过来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越盈换鞋的动作顿住。
彼时的她正年轻,有着一股专属于青春的冲近。
面对[你认为你会喜欢你的男朋友多久?]这条恋爱观问卷,她不假思索地填上了——[永远]。
八年前她这样认为。
八年后她依然这样认为。
越盈努力扯起嘴角,“没有,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爸你不要多想了。”
至于记忆中那个男人,他填的是什么,越盈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他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刻进了她的一生。
越嘉志不置可否。他默然半晌后,叹息一声。
“现在的我只希望你的选择能珍重自己的一生,拥有平凡而温馨的幸福。”
短短一句话,却如一大捧棉花,铺天盖地朝越盈涌来。
她打算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场景。
她连忙低头换上拖鞋,仓皇迈动步伐。
行走之间拖鞋接触地面,发出一声声凌乱响亮的“吧嗒”。
寂静的空间里,越盈更觉芒刺在背。
“爸,记得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尽管如此,关门前,越盈依旧不忘叮嘱。
“嗯。”
越嘉志重新坐回沙发,位置正对着烟灰缸,看似对于叮嘱置若罔闻。
不过也因此行为,越盈才能得以发现越嘉志后颈处又花白不少的发丝。
越盈曾在浴室里发现过他偷摸藏起的染发剂,以及染发工具,大抵是为了掩饰自己因愁苦而不断滋滋往外冒的白发。
可惜功夫不到家,染了个半白半黑。
越盈心里不太是滋味。
她既不能打破越嘉志的自尊心,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点子,于是只能先搁置下来。
念头千思百转只用了几瞬,背对着越盈的越嘉志自然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关门之际,夹缝中传来近乎如呢喃般的低语。
“父亲父亲,我算什么父亲……”
“也只有抽烟的时刻,才能暂时忘却那些事……”
似是抱怨,又似是诉说。
清脆的关门声淹过低语,门板阻挡一切声音。
在这空气清新的房间里。
越盈的呼吸却方才更艰难。
乍暖还寒,淮宁市迎来了一年中最难受的回南天。
面对回南天,在本地人口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宁愿在外头淋雨,也不要在家里发霉。
因为回南天最大的特征,就是潮湿度百分之百,属于越坐越难受。
刚出门几分钟,越盈便感觉略微宽松的西装裤貌似已经缠紧腿部。
可是越盈非但没有觉得不舒服,反倒为这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潮湿感,颇感怀念。
她离开淮宁,前往别城大学进修法学多年。去年因为薪水,刚跳槽到立根就业。
北方的天气与南方截然不同,倒春寒不是开玩笑的。身为南方人的越盈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寒潮,不过好在有暖气这个救命神器在。
只要不出门,越盈过得美滋滋。
她的棉衣也再没发霉过,吸水树脂也再没派上用场。
但这些也不妨碍她一个本地人重回故土,对事事都欣喜,事事都眷恋,甚至是对这糟糕的恶气候。
又或者是对那些愉快的、伤心的、愧疚的回忆。
那些与他有关的回忆。
手机不停震动,越盈急忙挤地铁,空出一只手回复。
今天是周六,按道理说,工作群的消息不该如此频繁。
可案件不等人,这个案子时间紧迫。尽管在律所规定的休息日以内,负责律师们依然自发加班,不敢懈怠。
这是越盈第一次担任主办律师,独立承办整起案件。期待已久的重担终于接到手上,紧张情绪一晚上不能缓解,她索性看了一晚的卷宗,准备找团队成员们探讨一下。
越盈小心翼翼地走过些许潮湿的地面,乘上电梯来到律所二楼。
电梯间内,越盈趁空暇,抬手看了眼手表。
——8:37
离约定时间九点还早。
电梯滴声停止,越盈疾步到达会议室。
推开门,会议室内却早已人满为患。
衣着干练的众人集体按下暂停键,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这一幕稍显恐怖。
好在越盈职业素养良好,仅是顿了下,便重新扬起微笑。
“盈盈早安!”齐肩卷发的女生率先出声。她长相甜美,说话给人感觉活力四射,大大的圆框眼镜下是灿烂无比的笑容。
“早,初曼。”越盈脸上笑容加深。何初曼是与她同期加入立根的律师,只不过职位不同,她是刑辩律师,何初曼是助理律师。
成员们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行为所产生的诡谲之处,立即移开视线,热情地回以微笑和问好。
气氛回归到热烈。众人接触已久,一起经手过不少案件,聊起天来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更有甚者谈起业内有关娱乐圈的隐藏瓜。
“好了,既然大家八卦都聊得差不多了,也该轮到在后头排队已久的彭修然被害案了。”
在团队负责人盛平一声话下,众人面色顿时严肃,一改先前悠闲的氛围。
越盈所在的团队习惯在一稿制定之前开个讨论会,粗浅理清案件脉络。
这起刑事案件的舆论关注量很高,它涉及到当代男女之间的恋爱问题,上了好几次热搜。这些热搜无一例外都围绕着一个主题讨论——当众表白到底是不是道德绑架。
委托人的女儿,嫌疑人虞寄因接受了被害人彭修然的当众告白,并长期遭受道德绑架,贷款买奢侈品给被害人,最终忍无可忍用自己赠与被害人的领带杀害了他。
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会议室里竟一片寂静。
越盈理解,因为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凶器、监控、被害时间、全部指向虞寄。
再则,警方和媒体的推测皆依据事实。
虞寄曾被道德绑架,又被不停索要巨额财产,犯罪因素充分且强烈。
她确实很难逃脱嫌疑。
案件陷入僵局,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僵在这里也找不出好办法,这样吧,我们先动起来。”阅历资深的盛平打破僵局,他看向越盈,“和虞寄的会见时间预约好了吗?”
越盈点点头,“后天早上上午十点。”
盛平蹙眉,“太晚了,再过两周可就要开庭了。”
“但今天明天都是周末,看守所不让会见。”越盈无可奈何。
盛平眉头紧锁,像是妥协地转首宣布散会。
散会后,盛平忙不迭叫住越盈。
“小越!”
越盈疑惑回头。
“这是淮宁警局刑警大队队长的电话号码。”盛平边解释边拿出手机,“说清楚你的原因,应该可以网开一面,让你提前会见。”
盛平是立根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律所的王牌律师之一。在淮宁从业四年,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私下有人脉也不足为奇。
他将屏幕面向越盈。
越盈放下手中的咖啡,抬眸望去。
只一眼,她就认出这个号码的拥有者是谁。
“1314,这个尾号吉利。”
男人肩宽窄腰,斜倚在柜台前。回眸望来,凤眼里流转着玩味的色泽,唇角微微上翘,显得玩世不恭。而后他略微弯腰,鼻尖与鼻尖的距离显得暧昧,却又不失疏离。
“越同学,要不要跟我搞个相配的?”
越盈突然觉得房间里的湿气重了许多。
多到让她手脚发凉。
“小越?愣在那里干嘛?记下来啊?”
“哦哦。”越盈回神,仅看了一眼便状若无事地记下手机号码,“谢谢盛哥。”
“不用谢,记得一稿写好点就成。”
盛哥打气般拍拍越盈的肩,而后功成身退。
屋内寂静无声,也没有烟味,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看来越嘉志还未下班。
越盈将自己往床上近乎脱力地一摔。
回程的一路上她魂不守舍。
这个电话号码她绝对不会认错。
是燕行的号码。
当年他们抓捕小偷,两部手机一同遭殃,换手机的同时索性把电话卡也一道换了。
尾号一个1314,一个520。
那时候还没有情侣号码这一说,但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早已有先进的眼光。
在手机营业员不耐烦的目光之下,他们挑选良久,终于翻到了这两个情侣号码。
只不过一切皆付之东流。
她后来退学,只给燕行留下一句分手消息,便将当时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注销。
古早情侣号码自然也不存在。
男人时常半敛的眉眼,凌厉上翘的凤眼,慵懒却勾人的神情不受控地浮现在眼前。
愧疚、心虚,甚至后悔等多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竟让向来敢于面对的越盈难得生出逃避的心思。
蓦然,虞寄母亲委托时泪流满面地恳求时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越盈闭上眼,在不算太大的床上颇有技术含量地来回滚了几圈。
再一个来回,她麻利坐起,按下拨通键。
“我以朋友的名义慢慢靠近你。”
“只为拉进跟你的距离。”
“却没有勇气说出我爱你。”
“一次次让它变成秘密。”
电话另头没有立即接通,设定的彩铃一遍遍播放。
许是歌词完美符合曾经警校中的真实情况,越盈的思绪不自觉随着音乐飘走。
“越盈燕行,近期你们似乎很……”教务处长斟酌措辞,“亲密无间,能告诉我具体原因吗?”
越盈垂首不说话。
燕行身姿挺拔,语调一如既往懒懒的。
彩铃倏地停止,一声拖长带调,暧昧又倦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喂?”
一如彼时说出“我们只是临时的训练搭档而已”的那般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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