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丽心灵

　　太子别府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王星躁动的武魂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血色身影们再次变得活跃，繁杂而熟悉的交谈重新在他耳畔奏鸣。

　　“你小子可以啊！不愧是高材生，俺就说不出那么有文化的话来。”

　　“一般般，约等于我李大文豪当年七成功力罢了，老唐你大惊小怪个什么劲？”

　　“我呸，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墨水……”

　　“阿星，那女孩长的真俊啊！喜欢她就去追！”

　　“太好了，咱们儿子出息了，我们要抱上孙子了……”

　　“好了，好了。”王星笑着摇摇头，十年了，终于要到了告别的时刻，“其实，你们并不是真的故人的灵魂，只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要是他们本人，恐怕看到我动手杀人会吓得当场叫出来吧。”

　　“嘿，你怎么说话呢？俺当年也是和土匪动过手的好汉，见个血算什么事……”

　　“行了老唐，你那故事已经吹了半辈子了。再说，无辜的侍女和土匪能一样吗？”

　　李老头咳嗽两声，声音显得有些沙哑：“那么，阿星，你已经想好了？准备好和我们这些老骨头告别了？”

　　“嗯。”

　　“好啊！我们一起等这一刻太久了，十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可是咱俩还没看到孙子呢……”父母的声音略显哀怨。

　　“你俩差不多行了！俺最看不得人唧唧歪歪的样子。十年已经够长的了，你俩还想耽误阿星多久？”

　　“好吧，儿子，是爸妈不对。不过儿子，喜欢那女孩就主动去追，要勇敢！明白吗？”

　　王星默默聆听着熟悉的声音，心知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

　　再见了，老唐。你虽然一向看不惯李老头，但其实心里一直是很敬佩读书人的。我现在能靠学识折服太子，或者说武魂殿少主，你应该会很欣慰才是。不过你的铁匠手艺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这辈子是继承不了了。

　　再见了，李老头。小时候一直是你在教我认字，虽然你自己的水平也就那样。你一直说希望我能成为一名魂师光宗耀祖，这么多人里就数你最不愿意让我止步十级。不过放心，我可是先天满魂力的天才，晚修炼十年也问题不大。

　　再见了，货郎。父母生前没来得及告诉我你的姓名，我只能这么称呼你。你常年在村子与城市间奔走，带来的除了各种新奇玩意，还有村子的繁荣与生气。不过你一直想在天斗皇城里买套房子……就你那点收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幸好我够争气，花了整整十年，总算离你这个离谱的愿望只差一步之遥。

　　再见了，爸妈。很遗憾我没法为你们尽孝，离天斗皇城十万八千里的坟冢也很久没去祭拜了。也许成为魂师后明年会有空去吧。至于抱孙子这件事……不是我说，追到那个千仞雪可能稍微有点难度……我尽量吧。

　　再见啊，再见。

　　“再见！”“再见啊！”“再见喽！”血色身影们纷纷在琉璃窗中露出微笑，张开双臂仿佛想拥抱王星。十年的陪伴，今天终于要划上一个句号。

　　血色的身影混合成一道耀眼的光芒，脱离了琉璃，在空中升腾成彩虹的颜色。随着魂力停止供给，琉璃镜化为光点在掌心消散，只有一道道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再见啊，再见。

　　王星仰头看向天空，灿烂的彩虹还隐隐拓印在虹膜里。当年突遭大变时，他一声都不曾哭泣。但在今天，面对迟来了十年的离别，他终于忍不住流下热泪。

　　魂力不再无间断地流淌在经脉中维持武魂的形态，泪水却开始无间断地落下。恬淡的面具被泪水粉碎，痛苦的内心却终于得到解脱。

　　王星开始在大街上肆意奔跑，数辆马车被他惊得赶忙停下。公子与小姐们从马车的窗口中探出身子，用或文雅或粗鄙的语言抨击着这个发癫的平民。但王星并不在乎，他逆着风狂奔，整齐的校服被空气撕扯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塞在胸口的毕业文凭从衣襟中滑落，在重力的作用下完成自由落体，被过路的车辙轧成废纸。精致的钢笔亦随之掉落在地，乌黑的墨水在道路上飞溅，为市容市貌画上一个大大的污点。千仞雪赠送的短剑——哦，这个比较值钱，王星停步小心地把它放好。

　　王星从一条大街跑到另一条大街，又从熟悉的大街跑进熟悉的学院。校园中，老生在例行公事地为新生讲解规矩，老师正用心回答学生的疑问，校长如常在校园里巡视，显眼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星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学院新引入的绿植、每学期都会挪窝的题字石碑，在树上筑巢的鸟儿一家……王星的目光在四处跑动，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学院，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而新颖。

　　作茧自缚整整十年后，王星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心魔。灰暗的人生重新有了意义，迷途的船舶重新找到了方向。

　　是的，那样明媚的光，那样美丽的翅膀！圣洁而阴郁，纯粹而善变，同样被命运困缚的少女与他相遇。千仞雪，多么好听的名字。

　　大陆的未来，势力的矛盾，平民的境遇，魂兽的濒危，这些往日里重要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六翼的倩影完全占据了脑海，这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唯一的愿望。

　　天使，天上的使者，拯救需要拯救的人，和童话里说的一模一样。王星的泪水依然在流淌，但不再是因为诀别的痛苦，而是因为新生的喜悦。

　　而远在太子别府的千仞雪，此刻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笔，怔怔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湿润。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呢？是那个王星的缘故吗？

　　千仞雪任由泪水滴落，品味着内心复杂难明的情绪。真奇怪，明明哭成这样，心里却是幸福而解脱的感觉。

　　千仞雪从记事起从来不曾哭泣，周围人也不允许她哭泣。她也从未体会过何谓幸福、何谓解脱。她知道，王星现在所流的泪水只会比她更多，幸福与解脱也只会是她此刻的千百倍。

　　真的是……羡慕他啊。

　　拯救他人的天使，何尝不需要他人的拯救？对千仞雪来说，等待王星的那个夜晚显得格外漫长，简直比小时候被迫面对自己母亲的时间还要难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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