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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


雪,是满目的白,以及茫然的哀叹。

        哈出的热气成团,暖不了冻僵的手指,江户川乱步原地胡乱蹦跶着,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暖和一点。

        大战才刚完,世界各地的邮件就接连不断的往邮局涌来。乱步将暮才送完所有邮件。

        他今天又又被局长那个蠢货秃子克扣了工资,那种邮件根本不用看内容就知道写的什么,根本没有送的必要,丢了又有什么不对?

        “大叔,我要一个红薯!”脸颊冻得通红的乱步高高举起右手,兴奋地对着卖烤红薯的井上挥舞,井上把脖子上妻子织的红围巾缠得更紧,快速从烤炉里捞出一个给站在他烤炉旁取暖的小孩。

        捧着红薯取暖的乱步却有些嫌弃,“呼呼,大叔大叔,这个不够大,换一个啦。”井上的额角崩出一个井字,“说了多少遍了!我才二十三,不要叫我大叔啊,很没礼貌诶!!”

        乱步嘟嘴,“可你长得跟三十三岁差不多,叫大叔也没啥吧。”

        井上虽然脑袋上的青筋直跳,却还是为眼前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换了个最大的红薯。“我只是看起来显老而已,实际上年轻着呢,不准大叔大叔的叫!”

        “好好~大叔~”拿到大红薯的乱步一眨眼就跑没影,独留井上气得跺脚。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有本事下次别来我这买!!!”

        ——————

        这是被赶出警校后的半年,失去双亲的江户川乱步彻底没了退路,只能辗转各地找找工作养活自己。

        今天他满十四。

        生日礼物是刚买的大红薯。

        兜兜转转绕着街巷,江户川乱步绕到一个小小的纸箱前,寄宿在纸箱里的小黑猫见到乱步就喵喵叫,很是亲热。

        乱步瞅见脚边的破碗里还剩着点猫粮残渣,问小奶猫,“有人喂过你啦,看来今天我就不用破费了。”

        小奶猫听不懂乱步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往乱步身上蹭。

        “喵——喵喵喵……”

        江户川乱步蹲下摸摸小猫圆滚滚的肚皮,无奈说道,“你可不能再吃,肚皮都快圆成皮球了。”

        黑色的小猫咪眨着着它那双湖绿色的大眼睛,不停蹭着乱步的裤脚撒娇。

        最后乱步还是没有再喂它,小猫可以不知分寸,但他不行。江户川乱步从自己漏风的棉衣里掏出一团好棉塞进纸箱,又把小黑猫放进纸箱里,自己顶着寒风匆匆跑进破烂的公寓。

        终于进了屋子,乱步裹着棉衣颤抖着钻进被窝,从衣兜里摸出今早那个新来的给他们每人都发了的草莓软糖。

        其实这个也能算是生日礼物吧。

        一边品味着软糖的草莓味,乱步一边回忆那个新人的面貌。

        平平无奇的五官却长着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此外还让他脱颖而出的就是新人那一米九往上的身高。

        江户川乱步有些好奇,那个新人的人皮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是丑陋如恶鬼,还是靓丽如花朵?

        记忆的丝线描绘新人浓绿如松柏的瞳孔,乱步毫不犹豫就选了后一种。

        绝对是后一种没错!

        ——————

        第二天早上,新人又发了糖,但只给了三个人,是包括江户川乱步在内的三个未成年。

        无视另外两人害羞又感激的情绪,江户川乱步直接上前一步摊开五指,“好吃,再给我十个。”

        新人也因为乱步的话怔愣了一下,也许是之前从未见过乱步这样特别的孩子。但新人愣完过后还是老老实实给了江户川乱步十个草莓软糖,给完还摸了摸乱步的脑袋。

        看在草莓软糖的面子上,乱步大人就饶了新人的无礼。

        哼!

        ……

        新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隐藏身型和气息的手法完全能看得出是干那活的。那群敢欺负他的笨蛋还真是大胆,就不怕明天起床脑袋搬家吗?

        哦,他忘了,邮局里的这些蠢货没有脑子。

        铃铃铃……

        乱步骑着自行车上路了。

        裹满银装的大街小巷格外安静,自行车踏雪而行的声音竟清晰得恼人。把信件一封封投递出去,卡着狭小的缝隙塞进每家每户的邮箱。

        自行车轮滚在街道上,江户川乱步不时望着商店橱窗里各种各样的陈设。偶然瞥见一家装饰相框的商店橱窗里挂着贝多芬的画。那是一副头发竖起来,看起来就像天才到肖像画。可不知怎的,乱步却觉得这份贝多芬肖像画有点滑稽……

        铃铃。

        自行车的响铃回荡在耳畔。

        ……

        在路过小巷时江户川乱步又看见那个新人,“好哇,你竟然在偷懒,我要向局长告发你。”

        当然,乱步是在开玩笑。

        “不过,你再给我十颗软糖,我保证把这件事烂肚子里。”

        这句是真话。

        新人的眼睛随光涟摇起波澜,浓浓的松绿在更深处却透露出雪青色般的浅芒,好比施蒂利亚的翠湖,是浅浅的翠黛藏在浓绿的森林,焕起荧光的透彻。

        跟新人正在喂的小猫如出一辙。

        乱步看得出,新人如今的瞳色绝对不是本来的,或许小黑猫那种湖绿才是。

        “原来是你在喂它啊。”乱步也跟新人一起蹲下,挑逗小猫还不怎熟悉的尾巴。

        “嗯。”新人的嘴紧紧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

        “我身上只有四颗,剩下六颗明天给你。”

        乱步颇为震惊地盯着新人,平时总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睁开一点,可下一秒乱步就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噗哈哈哈……你这人好有趣啊!哈哈哈哈……”

        “咳咳,不过我可是要利息的,明天得给我十六颗。”乱步躺在雪地上,四肢张得大大的,像是另一只需要投喂的猫咪。

        “新人。”

        “嗯?”

        “我喜欢你。”

        “我也是。”

        乱步利落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积雪,拉着新人的胳膊就往一处走,“走走走,去我家玩。”

        新人很自然地被乱步拉着走,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可那些邮件。”

        “放心吧,秃瓢给你的那堆没几个内容是紧急的,明天送也一样啦。”

        被如此可爱的小猫邀请,哪有拒绝的道理。

        ——————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漏风的小公寓,推开门时,门框还会发出朽木的吱呀。

        发黄的榻榻米上,乱步撅着屁股从橱柜翻出一盘将棋捧到新人面前,“来玩呀。”

        新人捻起比常规要小一号的木制棋子,摩挲着棋子圆润的边角。很明显这是父母为了防止锋利的边角伤害幼儿而特意定制的。

        乱步正笑眯眯地望着新人,白嫩的两颊染上浅浅的粉红,不停摇晃的坐姿彰显着他的开心与兴奋。

        新人落下一子……

        在日本,职业将棋赛中下十几个小时都是常事,所以一般专业的棋手都有着良好的体力。

        显然,乱步有了顶尖棋手的里子却逃不掉年幼的外壳。深夜月亮高高挂起,乱步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最后还是耐不住瞌睡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森湖将被褥给乱步盖上后,就踏着夜色离去。

        等乱步再次睁开睡眼,看见棋盘上的棋子都被换成了草莓软糖,而真正的棋子都保持着乱步睡前的状态摆放在榻榻米上。

        打开一个,甜甜的软糖碰触齿间。乱步趴在棋盘上,小声嘟囔:

        “骗子。”

        那晚过后,森湖果然没有再来过邮局。而除了江户川乱步,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个新人的存在。他就像是只有乱步才看得到的幽灵,只存在于他雪白的记忆碎片里。

        那片浓绿里的浅湖,我还能再看到吗。

        ——————

        实际上,不久之后乱步确实再次见到了森湖,不过那时,那片松柏里的湖泊已被泥土掩埋,不复存在。

        雪融的第一天,乱步经过小巷时没有看见小黑猫,小巷里只留下了一个被踩扁的纸箱。

        恐慌像粘液一样爬满全身,乱步慌忙循着线索找去。

        但有人先他一步。

        染血的黑外套裹紧了里面的小东西,可当江户川乱步满怀希望往里探去,却看到幻想的破灭。

        小黑猫漂亮的双眼被剜去,变成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两只前脚也被重物碾碎,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白色的是骨头还是肉。可它的呼吸还在,它小小的胸膛还在艰难起伏。

        乱步几乎无法克制,就算他知道森湖已经将那人制裁,他也无法阻止心中的恶念滋生。他现在可能明白了父亲手下那些因痛苦而犯下罪孽的囚犯。超越视觉与魂灵的痛苦真的会令人崩溃。

        仅仅是抓住犯人还不够,因为司法往往会赋予罪人人性的宽容。

        可他们配吗?

        森湖却摸着乱步的脑袋告诉他,

        “别成为我这样的人,你有更好的未来。”

        他最讨厌别人摸他脑袋了。

        可如果放在脑袋上的手是森湖的话……

        他又觉得格外温暖。

        就像父亲母亲说的那样,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在了,也会有其他人来引导他走上正确的道路。

        人啊,就是这样矛盾。

        我们对亲近之物抱以同情与爱怜,却又对陌生之事许以冷漠跟憎恶。

        森湖把小黑猫的伤口处理好后给了乱步,并嘱咐乱步好好照顾小猫一年,他一年后会来接它。

        离开的那天,森湖给乱步留了一篮子草莓和一叠说是买猫粮猫砂的钱,可那些钱刚好够乱步和小黑猫生活一年。

        在给他的时候,森湖就已经算好了吧。

        小黑猫没能熬过下一年冬天,它在雪融的前一天,死在了暖炉旁的毛毯里。

        乱步工作完回来,见到的就只是一只冰凉的,小到只有拳头大的尸体。

        明明就在暖炉边,为什么尸体却像冰块?

        乱步跪坐在地板上,痴痴地发着呆,睁大的眼眶里不争气地滚下泪珠,泪珠顺着曲线掉落在小黑猫的尸体上,对小黑猫来说也许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孩子般的呜咽里不断发出细微的哭响,乱步不敢哭得大声。房间隔音并不好,隔壁的新婚夫妇才把婴儿哄睡,他不能吵醒他。

        这已是他力所能及范围内所能抑制的最大悲怮。

        蜉蝣啊,也欲离冢宿外间。

        江户川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丈草的心境直逼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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