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一堆洋破烂

　　101
　　小西来到餐厅时，小东已经要了一壶菊花茶，一碟小点心。
　　姐，你怎么有闲钱来这儿得瑟？小西说。
　　想你了呗！小东笑道。
　　她招手叫服务员，叫了两碗面。不一会儿，面就端了上来，上边盖着大块的牛肉，撒着红红的辣椒。又端来一盘泡椒凤爪，小东知道小西最爱吃这个。
　　小西贪婪地喝了一口鲜香的牛肉汤，她从小不吃猪肉，却酷爱牛肉，只是因为李进的吝啬，她家极少吃昂贵的牛肉。
　　她问，姐，你找我啥事？
　　好事儿！小东只吃了一点儿，放下碗。
　　小西把半碗面吃了进去，又开始细细地吃泡椒凤爪。
　　小东问道，听说最近你和李进关系不好？
　　小西说，我们啥时候好过？
　　一辈子快得很，凑和得了。我婚离了，圆圆心理也有了病，怎么对她好，她都觉得自己倒霉。小东说。
　　我也没打算分。咱一把岁数，婚一离就是个孤老婆子，人前抬不起头。说到这儿，小西怕小东吃心，赶紧住了嘴。
　　小东不介意地笑笑，问小西，想过阔太太的日子，穿金戴银地出门旅游吗？
　　废话，谁不想，可哪来的钱？小西也笑了。
　　小东说了公司入股的事，然后对妹妹说，小西你能不能再借我10万？
　　姐，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呢，你胃口真大，人一辈子有几个10万？
　　那书的事，算我倒霉，遇到了一个骗子，可这次我是公派下海，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股份可是这年头最值钱的东西，你借我钱，就算是你入了股，每年分你10%的红。比存银行强百倍吧？
　　不能借！小东的话怎么能信？小西想，得想法子逃开她的爪子。
　　可那分红却诱惑着她，她默默吃着面，直到面吃得干净了。才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开口说，姐，10万我拿不出来，这样吧，我拿8万，其中5万算我入股，行不？
　　小东心里骂道，这个扣门儿的！嘴上却说，也行，下午拿得到钱吗？
　　下个星期有两笔到期的定存。小西说道。
　　面吃干净，小东又招手要了水果拼盘。她用牙签插起一块晶莹粉红的西瓜递给妹妹，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小西，听说你小姑子在拆迁公司，成了富婆了，要不问问她入不入股？
　　小西想了想，便拨通了小梅的手机，说了大意。
　　小梅痛快地说，巧，我刚在附近办完事，这就去找你们！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餐厅。小西赶紧招呼她入座，小东又叫了牛肉面，让多放肉，又加了一壶豆汁，一盘糖耳朵，一盘炸驴滚儿。
　　她知道小梅从小在胡同长大，爱这一口。
　　小东冷眼观小梅，见她虽然相貌粗黑，却珠光宝气。小东心想，不过暴发户一个，俗不可耐。却笑容可掬地说，早听过小梅的大名，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中豪杰！
　　小梅被这么一抬，心中十分舒坦，却谦虚道，咱就是粗人儿一个，玩儿这拆迁，还就是得咱这浑不吝的！如今地皮就是聚宝盆，地皮经济就是直升飞机，要不哪个城市都比着赛着拆呢？就说北京，原来的老胡同现在剩下三分之一就不错，再过几年，那些老胡同的名儿都没有啦！走在大街上，哪儿都是高楼大厦，水泥大马路上能把人晒死，这还是北京吗？
　　小明满口北京土腔，让小东更加不屑，可想到小梅是个大大的钱包，就乐呵呵呵地说，小梅的话有理，好好的一个北京城，就让那些财迷给毁了。
　　小西对津津有味吃驴打滚的小梅说，你觉悟这么高，怎么拆迁干得那么来劲儿呵？
　　为了钱呗！小梅喝一口豆汁，美美地咂着嘴，我讲情怀，我爱北京，谁爱我呢？不是拆迁，我能从穷得叮当乱响，变成一款姐吗？我能从挤一间小破房儿，变成有几套房的房产主吗？能从胡同串子变成一旅游达人吗？现在飞美国飞日本飞新西兰，哪怕南极呢，都是抬腿就飞。回来带着一箱子名牌，我有钱，谁不高看我一眼？就是北京胡同统统拆干净，又和我有相何干？
　　拆迁不是政府定的价吗》，怎么有那么多猫腻？小东问。
　　小梅把声音放低了，这拆迁，其中的猫腻可多啦！俗话说，老实人就是给聪明人欺侮的！一间破房值多少子儿，就是我们说了算。按照国家政策，20平米的房拆迁费够回龙观买一套经济适用房，还是100多平米的，同样一房，拆迁款能差上几万，甚至十来万，这其中能没我的好处？
　　缺德！小西笑着推了一把小梅，还显摆个啥？
　　我不缺德，有人缺德，眼前的钱让别人划拉走，我不是亏大发啦？再说，我缺德来的钱，给我侄子彬彬还少花啦？彬彬再大点儿，我去哪儿，都带着他！小梅说。
　　那可一言为定！小西眉开眼笑。
　　吃饱喝足，小东就说了融资的事。
　　我拿30万，行不？10万算是借你的，20万算我入股。小梅擦着嘴说。
　　没有想到小梅这么痛快，这么大方。小东心花怒放。
　　102
　　在美国大哥的催促下，老夫妻终于启程去美国探亲了。吴老太积下的退休金给了小东十万后，还剩下不多的钱，老黄就执意要派作这次旅行用。老夫妻的机票都是大哥给买的，大哥早年在台湾做生意发了财，赚的钱足够一辈子在美国过高等华人的富裕日子。
　　本来吴老太不想去，可老黄对老伴说，这是我们兄弟最后一次团聚，再不去，就永远去不成啦！吴老太才勉强答应夫妻成行。临走时，买了几块昂贵的丝巾，算是送亲戚的礼物。
　　在美国的一个多月，老黄夫妻游览了美国的名山大川，用一台旧傻瓜机拍了很多照片。回国时他们满载而归，两只大箱子里，装的都是美国亲戚不要的旧衣服。大嫂让他挑些衣服带回国，说不要也就扔了，老黄便兴致盎然地去看，结果件件觉得好，挑了一大堆旧衣服带回国，在机场托运两只装满旧衣服的大箱子，差点儿就超重了。
　　这一日，吴老太在客厅的阳光下，一件件地叠着那些美国带回的旧衣服，口中啧啧有声，瞧瞧，这么好的衣服，就都不要啦，美国人可真有钱哪，那几个孩子，怎么谁都不要呢？
　　老三过来看了一眼，妈你真是老土，现在国内的衣服，比洋破烂可好多了，您老人家就是崇洋媚外。再说，这洋破烂上，还兴许带着什么病菌呢！
　　美国人可比中国人干净，人家天天洗澡！吴老太嗔道。
　　老三想说，本来你和父亲也能搬进大房子，有个像样的卫生间天天洗澡的，可惜如今只能住这卫生间小得可怜的房子，有人洗澡卫生间的水都会满厅流。可他忍住了。
　　老三知道，因为怕摔倒，老两口才极少洗澡的。
　　这时，老黄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本地图册走过来，对吴老太说，老太太，出国这心愿终于完成了，我想下一步，乘着咱们还走得动，去一趟安徽黄山怎么样？这事儿我想了20多年了。以前那么多年，都是总要给小东救急，没有成行，如今再不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钱呢？吴老太翻了老黄一眼。
　　咱们多少不还有点儿家底吗，不至于这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吧？
　　妈，您应该去，要不一辈子多冤呢！老三说。
　　吴老太长叹一口气，我哪能不爱一点点享受呢，可惜，儿女们不省心，我出去心里也不踏实。
　　这一段小东不是没有生事吗？老三说，他知道老太太给老大钱，都是瞒着他的。
　　老黄也说，你不去，那几千块钱也剩不下。儿女花你的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不包括我。老三说。
　　我没说老三。老黄歉意地说，他又对老伴说，老太太，你一辈子为儿女拼死拼活，马上就要进火葬场了，也为自己活一次吧。好好买几件衣裳，咱们报个旅游团，一起去一趟黄山，再去一趟九寨沟。想了一辈子，去过了，也不旺来世界上一趟。
　　啧啧，又是这儿又是那儿，得花多少钱哪？吴老太抬眼望老伴，眼中充满了惊恐。
　　咱俩一个月的退休金加起来，这趟旅游都用不了。老黄说
　　吴老太终于说，圆圆要报个国外旅游夏令营，一万块钱，小东又没钱，我不出谁出？
　　老三心中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他想说，圆圆还没有赚钱，倒是学会花钱啦，可他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母亲最痛爱圆圆。还知道，母亲总是有点儿防着自己，怕他与小东争什么。
　　老三说，妈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远不到收入十分之一。院里那些退休的老人，谁不是三天两头出门旅游，哪个不穿得体休面面的？
　　老黄说，老太太，你对儿女好没错，可你也得拿自己当个人哪！
　　我怎么不拿自己当人啦？吴老太瞪起眼，我愿意对谁好就对谁好，你们管不着！
　　谁都不敢说什么。
　　老三知道，老太太一生气，血压就上去了，他赶紧拿了几粒丹参滴丸，让老人服了下去，又把老人扶到卧室躺下。
　　老黄闷闷地坐在床前，望着老伴。
　　吴老太靠在枕头上，一头白发乱七八糟，面色干枯憔悴，像一块老树皮。
　　她真是不像个人啦，还是不要出门更好。人老了，儿女拿你当垃圾，自己也拿自己当垃圾了，又有什么办法？再说除了最疼爱的小东，老三老二甚至老四，还都是让自己省心的，尤其是老三，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他要是不在，这个家，我们老两口，就完蛋了，眼看奔八宝山啦，出不出门，又怎么样呢？
　　老黄默默地想。没有再提出门旅游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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