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可能的任务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傍晚时下起了雨。雨不大,细细密密随风飘洒,寒意却浓重了几分。
样备城里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只陆续派人送来几大包药材,陆仙翁一一确认过,就和喀多关在屋里,叮叮当当捣鼓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于赠和施千琅想帮忙,去问了几次,都没有给他们开门。
研钵的声音、杵臼的声音、刀切的声音、煎煮的声音,还有各种药物的气味飘荡,直到入夜都没有结束。
连日的奔波之下,于赠撑不住了,在沙沙的雨声里呼呼沉睡。
施千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把这几日听到的,关于此次救人的信息仔细整理了一遍。
此次喀多他们打算救的,应该是蒙巂诏的王室成员,这人与越析诏的波冲王,也就是于赠的叔父是同窗,波冲王不忍他遇害,派喀多来营救,喀多请陆仙翁协助,准备用药物制造假死,待“尸体”运出宫后救走。
至于加害方,好像是蒙舍诏,与蒙巂诏同宗同族的一个诏国,为了占据蒙巂诏的地盘,解决后患,很可能近期就要动手。
还有唐军,按理来说他们统辖着所有的诏国,不应该成为王宫守卫,看来是为了防止王室有人出逃,或者防止其他的变故。
现在喀多他们应该已经派人进宫去了,先与要救的那个人联络,把细节告知清楚,然后,送毒药进去,再护送“尸体”出来。
积善很可能就是去办这些事了,陆仙翁和喀多大概是忙着配制所需的药物。
蒙舍诏来的王子大概是为监督或者接管吧,搞不好想救的人被砍头或者乱箭射死,那就没办法救了。
线索似乎清晰了,只是头绪太多,而且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人和事,这一切让施千琅没有实感。
不过,他被喀多的一番话触动了,尽力救人以求安心,希望他们此次能够达成目的。
迷迷糊糊中,施千琅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宫院中,他的心狂跳不止,这个地方他曾经梦到过
是的,就是梦里来过的地方,只是更加清晰,更加真切。
施千琅漫无目的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忽然,眼前出现一位老者,双眼发白,两只手摸索着探向前,嘴里说道:“带些值钱的物件,快逃吧……”
施千琅很想问:“你是谁?你是蒙巂诏的那个盲眼诏主吗?”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但似乎得到了答案,这就是蒙巂诏的诏主照原。
下一刻,那位老者捧出一个匣子,直直地递到施千琅的手中,施千琅低头看去,却看不清匣子内装了什么,只听到老人说:“……蒙巂诏孱弱,没有能力拥有这样的神器……”
什么神器?神器是什么?施千琅大声地问着,周围的一切却迅速地坍塌倒退,轰地一声,他在黑暗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施千琅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浑身大汗,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前院一直叮叮咣咣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万籁寂静中,整个庄园似乎都陷入沉睡。
又过了一阵,当他将要再次睡着的时候,隐约感觉远处奔来两匹快马,速度很快,但没有那种凛冽的杀气。
施千琅安静地感受着,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马蹄声能清晰听到了,又过了大约半炷香后,步履匆匆的两个人进了喀多和陆仙翁居住院子。
来人正是积善,他身后还跟了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却是陆仙翁的大弟子旺堆。
他们脱掉被雨水打湿的蓑衣进了屋,来不及寒暄,匆匆见礼后,陆仙翁问旺堆:“大半夜的,旺堆你都赶来了,应该不是为了取药,是事情有变吧?”
旺堆又连忙拜倒下去,急得咳嗽起来。
积善道:“师父猜得没错,情况有了一些变化,今天旺堆大师兄亲自进宫,对原罗君详细说明了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不肯接受。”
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晃动着一丝微弱的光亮,每个人的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喀多凑近积善问:“他不接受?不接受什么?”
平复了咳喘的旺堆道:“不接受我们的营救,不愿意假死出逃。”
“咹?不逃?他想怎样?”喀多有些急了。
“是啊,他是如何打算的?是不接受出逃,还是不接受假死?还是不信任我们的计划?”陆仙翁问。
旺堆又咳了几声,双手接过陆仙翁递过的茶,喝了两口才缓缓道:“他说这样放弃自己的诏国,不管父亲的死活,不顾亲人百姓一个人出逃,是懦夫的行为,他坚决不肯这样做。”
喀多坐不住了,起身踱着步,连声问道:“那你没有说清楚吗,蒙舍诏已经拿到了大唐的文书,蒙巂诏将归入蒙舍诏,很快就会被接管了,到时候,恐怕不会容他们活下去,这样等死值得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原罗君这个人执拗得很,没办法说服他。”
一阵沉默,面面相觑的几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仙翁叹了口气,问喀多:“现在怎么办呢?他既然如此选择,咱们是不是放弃算了?”
喀多不语,踱到门口又折回来,决然道:“只是他一句拒绝,我们就放弃了,实在是不甘心啊,万一他又改变想法了呢。”
旺堆迟疑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麻烦。”
所有都再一次望向他,他轻咳几声接着说:“今日我出宫的时候,内侍李总管特意对我说,从明日起,宫里问诊将由唐军的医生负责,宫外医馆的医生不能进宫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仙翁问:“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进宫?”
旺堆想了想答道:“倒是可以设法试试,宫里采买蔬菜的内侍陈四定了一支老山参,明早要到医馆来取,就看能不能让人随他混进去,不过……”他为难地说,“不过,我们医馆里的学徒经常出入王宫,恐怕会被识穿,仆役又难当此重任,找不到合适的人混进去啊。”
“我去吧,我可以。”积善忙说道。
喀多摆摆手:“不行不行,你经常陪老神仙四处出诊,难说就有见过你的军士,万一露馅,牵连到聚缘堂和老神仙就更麻烦了,还是得另外找生面孔。”
屋子里的人再次沉默,层出不穷的难题仿佛一道道的沟壑横亘在大家面前,没有周全的计划,没有成功的把握,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难道只得将一切停下,听天由命了。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不等屋里的人应声,那道门就被推开,施千琅走了进来。
他站在众人目光汇集处,有些局促,眼里却跳动着闪亮的光,异常平静地说:“让我去吧,我去,我可以办到。”
“绝对不行!”喀多不假思索就反对。
陆仙翁对施千琅招招手,唤他过去坐在身旁,递给他一条绢帕,道:“你是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这件事很复杂,你没办法帮忙的。”
施千琅接过绢帕,抹着发梢的雨滴,环视屋内的众人,再一次请求:“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让我去,我进宫去说服,让他服下毒药,灌他解药,我都可以办到。”
喀多嚷道:“不行!你不能去冒险。再说了,你说话还不顺溜呢,怎么说服他?”
“我行的,道理不在言多,说到位就好。”施千琅很坚持。
陆仙翁低头不语,少顷才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会尽全力去做,但是,你对这里完全陌生,对整件事也不清楚,让你去太危险了。”
喀多听陆仙翁这样说,赞同地点头:“对嘛,你不合适,这事你也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要去添乱了,你跟于赠郎都好好待着吧。”
施千琅还要说什么,旺堆道:“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人,这位小郎君的确可以试试。该讲的我都对原罗君讲了,他应该也有一番考虑,此番主要是送药进去,在他服下毒药后,迅速给他喂进解毒,之后的事情就顺畅了,焚尸台那边已经安排好,替换出来不是问题。”
积善道:“还是我去吧,这样说起来我去也没有问题,乔装一下不会被识穿的。”
旺堆却摆了摆手道:“从姚州都督府来的唐军医官不知道是哪位,别忘了他们曾经去大厘城与师父交流过,万一其中有见过你的……。”
施千琅听着他们说到这里,站起身,朝陆仙翁郑重拜下去,坚决地说:“我想帮忙,这里没人认识我,我能躲过危险,而且,我曾经两次做梦,梦见了整件事,让我去吧。”
施千琅主动要求去完成这个任务,除了不愿意两位长者如此为难,希望能帮他们实施计划,另外,他还迫切地想要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想去看看那个梦中的宫殿,看看梦中的一切到底会不会发生。
陆仙翁和喀多相互对视,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到同样的一声轻叹。
雨还在淅淅沥沥,施千琅随旺堆走出庄园,大门外,一辆蒙了厚实篷布的马车已经在等候。
喀多和陆仙翁站在门廊下,表情复杂地目送他们。
施千琅回过头,对他们笑笑,拍了拍胸前揣着药物的位置,道:“放心吧!”
陆仙翁点点头:“不用勉强,成事在天,尽力了就行,情形不对立刻放弃,好好的回来。”
喀多表情复杂,张了张嘴,顿了顿才道:“你要知道你不同常人,你的潜能要利用起来,紧急时候别忘了……傻小子你还笑,记住保命最重要啊,保住你自己的命!”
积善在他们身后撑着伞,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师父也交代好半天了,再说下去大师兄他们来不及赶回去了。”
施千琅答应着喀多和陆仙翁的叮嘱,他的脸上带着笑,平和淡然,眼底闪动着异常坚毅的光芒,这抹光亮重重击打了喀多的心脏,他抬手抚着额头,紧抿着唇,不再作声。
陆仙翁摆了摆手,对旺堆道:“去吧,你们去吧。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必须护他周全,其他的事情成不成不重要。”
旺堆答应着行礼告别,施千琅再次对两位长者恭敬行礼,跟着旺堆上了马车。
喀多大声道:“你可要好好回来哦,否则于赠郎肯定要咬人的。”
两匹快马拉着车跑上了大路,喀多的那句叮嘱不知道有没有传进施千琅耳中,陆仙翁在一旁哼了一声,道:“这孩子要是出了事,我第一个就要咬死你!”
喀多有些悻悻然:“你别说了,我也心乱了,说到底,那原罗君是必死的人,与咱们又没有交情,现在拿我的亲传徒弟去换他的命,我也舍不得啊。”
“还说什么亲传弟子,你的大义呢?不是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吗,我可跟你说,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以后都休想让我再帮你!不仅如此,我们彻底绝交!”
“真的有意外,我只得躲去山洞里闭关,谁也不见了……哎哟,明早于赠郎向我们要人怎么办?那小子犯起浑来我可招架不住,能不能搞点迷香之类,让他睡几天?”
“真有你的,连这个弟子也不打算要了吗?我看应该把你毒晕几天,那孩子回来前,我可不想看到你!”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那孩子表面柔弱,看起来怯生生的,实际上又聪明又强硬呢,你没发现吗?他真的很聪明,你看他的眼睛,那么亮……”
“唉,说这些干嘛!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我感觉他就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么好的孩子,咱们俩会不会老糊涂了?值得这么做吗?”
“没事没事,我占卜过的,这孩子如果有什么凶兆,我早就看到了。”
“你不是说看不到他的信息吗?”
“生死大事肯定能看到呀。”
……
两位老人絮絮叨叨争辩着进了园子,雨雾在他们身后浓重得化不开。
次日清晨,当于赠满院子寻找施千琅,对着两位装聋作哑的老人呲牙的时候,施千琅已经在样备城的医馆里,换上了宫里内侍的衣服,等待与内侍陈四郎一同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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