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神官
就在阿依扎紧追吴娘子的时候,高大的宫墙外,一辆华丽的双辕马车缓缓驶来,车篷四角挂了奢华的琉璃风灯,将两匹骏马脚下的道路照得很清晰,也把马车的周围照得透亮。
吴娘子蹬着墙壁翻身跃出时,一眼就看到了这辆马车,她略作迟疑后纵身来到车架边,迅速钻进了车篷内。
马车并未停止行进,甚至前行的速度都没有改变,马蹄落在青石道路上的声响都始终均匀稳健,丝毫没有被吴娘子的闯入而打乱。
车厢内更是寂寂无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阿依扎和珞典、诚禹也跃出宫墙,大队军士从宫内涌出,那辆车才停下。
与此同时,车篷的帘子挑起,从丝绒幔帐中款款探出一人。
那人出现的一刻,仿佛暗夜里划过璀璨的流星,四周都被照亮了,装饰华丽的马车都显得粗鄙了,熠熠生辉的琉璃风灯都黯然失色了,天地间因为他而有了色彩。
如果说疾奔而至的珞典、诚禹和阿依扎三人,是含苞的幽兰、幼荷、杜鹃,那么这个人就是盛放的牡丹,华贵、艳丽、光彩夺目。
他盈盈微笑着,光洁的面颊上有个酒窝在晃动,虽然眼眸稍显冷硬,但也融化在了和煦的笑容里。
珞典见到他有些意外,颔首致意道:“这么晚了,大神官去往何处?”
阿依扎和诚禹听珞典称呼此人为大神官,立刻知道这就是传奇故事众多的,邓赕诏主铭珞最信任的神坛主人,大神官赤格,两人也上前对其见礼。
赤格连忙还礼,亲切地说道:“我正有事要求见主上,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看几位的样子,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珞典轻描淡写道:“确实宴会场混进了不速之客,大神官可曾见到一名黑衣女子?”
赤格环顾四周,仍旧微笑道:“我一直在车内,并未看到有什么人。”说着他掀起帘子,“不如几位也查看一下,此人是否藏进了我的车里。”
邓赕诏的神坛,存在的时间比邓赕诏还要早。
最早生活在苍洱地区的河蛮,以及西洱部族,信奉的是巫鬼,设坛用于祭拜、祈福、占卜等,接受人们供奉的祭坛主人同时也是部族首领,被称为鬼主。
自丰铭占据洱海以西,建立邓赕诏后,祭坛主人就不再是统领一方的鬼主,而成为专司辖区内礼法、祭祀等事务的神官,只掌管神坛。
邓赕诏境内有大小神坛五座,其中以位于大厘城的天元坛最大,最尊贵,天元坛主即为大神官。
第一代大神官罗刹还是鬼主的时候,曾与丰铭交兵,战败后投降,成为了丰铭的谋士,正因为他,原本不信巫神,信奉本主的丰铭,才给予了境内神坛很高的地位。
而接任罗刹大神官的赤格出身不明,他在十岁时被罗刹大神官带回,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众人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乞儿,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瘦弱的男孩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在十五岁时还被罗刹指定为传人,成为新一任的大神官。
不仅如此,更令人惊讶的是,罗刹传位后就归隐山林,从此踪影全无。
罗刹原本的两名弟子不服,密谋要向诏王申诉,要求取消赤格的大神官资格。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们二人居然被雷劈死了。
从此,赤格大神官受到神灵庇护的传说不胫而走,再也没有人敢去质疑他的身份和地位。
尽管赤格瘸着一条腿,人们也没有因为他年少又身有残疾而怀疑他的能力,反而把他当作励志的样板,给予他前所未有的爱戴和膜拜。
赤格也不负众望,屡次在大事件中展示了非凡的神力,并获得诏主铭珞的无比信任。即使邓赕诏从大厘城迁都邓川城,重要的祭拜典礼仍旧在大厘城举行,很大原因就在于赤格大神官的神坛在大厘城。
赤格这个名字,来自于神话,是被鹰养育长大的龙子,独立于人、神、妖鬼三界,能为人间渡化劫难,使人们远离痛苦。
名叫赤格的这位大神官,据说就拥有神的能量,十恶不赦的人与他交谈后会痛哭悔罪;冥顽不化的人听他劝解后能诚心妥协;就连凶残的野兽看到他也会温顺驯服,有他在的地方没有恐惧和痛苦,只有爱和阳光……
此刻,在习习夜风中,这位温暖的大神官,带着和煦的笑容,亲自掀开车厢的帘子,让大家查看他的车内。
这个举动有些突兀,也有点多余,说不出的别扭。
冷风拂动众人的衣襟,也把琉璃灯罩吹得叮叮嘡嘡乱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般,让人平添了莫名的烦躁,气氛随之尴尬。
而诚禹最不怕的就是尴尬,对于各种假模假式的客气,他总是抑制不住挑衅拆穿的冲动,此刻他很想去把内饰繁复的车厢翻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才强压住这个疯狂的念头。
尽管如此,诚禹还是客气地说了声“得罪了”,大喇喇地靠近车厢,伸头往里面张望。
这辆双辕马车的轿厢内,花团锦簇的软垫和靠枕让人瞬间眼花,不过其间也确实没有黑色的人形。
诚禹略失望地回身对珞典摇摇头。
赤格温和地说:“一个大活人越墙而出,不可能突然消失的……”他侧头问车夫,“你看到没有?”
车夫大声回答:“没有。”
车厢一侧端坐马上的侍卫,也傲慢而冰冷地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见到。
行宫墙外的道路平整、宽阔,道路两旁树木稀疏,放眼看去,视野里也看不到人影。
阿依扎紧皱眉头,她感觉这是遇到了毒蛇,在一次次就要逮住的瞬间,被其从手中滑走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猝不及防与之遭遇,危险无法消除,甚至隐患越来越大。
诚禹和珞典并不清楚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此时他们更奇怪赤格的反应,说不清楚有什么不妥,但就是隐隐觉得他殷勤得有些异样。
赤格看穿了少年们的心思,但丝毫不介意,仍旧微笑道:“如果只是普通盗贼,大家不必在意,没能马上抓到也终究能查出行踪,这些事还是交给军士们吧。我倒觉得应该注意现场,或许留下了什么线索。”
阿依扎被这话提醒,突然想起那个瓷碗扣住的东西,她知道吴娘子是如何杀死铁匠老婆和另外两人的,知道她所用毒物的厉害,那个碗的下面很可能就是剧毒的东西。
来不及过多解释,阿依扎立刻转回身,疾跑几步,纵身再次翻过宫墙。
她的身影在高高的墙头消失不见时,在场的人都愣了。
诚禹笑了笑道:“我这姑姑急脾气,她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说完他微微欠身,同样不再多说,紧随阿依扎也翻墙入宫。
珞典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决心把自家行宫的围墙立即加高。
虽然心急,珞典却不可能也跟着他俩一起翻墙,只得耐着性子与赤格一道,绕到最近的侧门入宫。
迎春宴的场地里,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精彩的表演中突然发生了打斗,大家都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宴会的主人就追着歹徒没了影子。
那个黑衣女子是刺客,是盗贼,还是间者?她是来做什么的?又是什么人派来的?大家猜测了一阵,始终无法达成共识。
可以明确的是,幻剧班子肯定有问题。就在珞典他们追着黑衣人离开后,军士们控制住了参与演出的所有成员。
那些在舞台之上能大变活人,仿佛拥有神通的艺人们,被捆绑后完全束手无策,居然没有人把自己变走,这也令少年少女们失望不已。
阿依扎回到会场时,一群人正一边议论,一边撅着屁股翻找草丛里各自的头饰,而那只瓷碗仍旧倒扣在原处,阿依扎奔过去,小心翼翼翻开,瓷碗下一截乌黑的木枝露出来……
那小段木头有手指头大小,树皮粗糙,切面凌乱,仿佛是随意从枝条上掰下来的,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但是,借着忽明忽暗的灯火,那小木条泛起淡紫色诡异的光,突显出了它的不同寻常。
阿依扎拾起落在一边的一支筷子,将木枝小心划进瓷碗里,然后用一只碟子扣在碗上,再取出绢帕仔细扎紧了,这才放心地端起瓷碗。
正准备站起身,一抬头,周围聚过来好几张稚气的面孔。
满脸好奇的少年们围着阿依扎,有人问:“这位小娘子,你拾起来的是什么?是暗器吗?有毒吗?”
不等她答,又有人问:“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动手,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有问题的?”
“听说你是蒙舍诏的公主,这人是针对你们蒙舍诏的吗?”
“你们抓到她没有?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
问题一个接一个,阿依扎简直无从答起。她环顾四周大声提醒:“此人目的不明,但是非常危险,她擅于用毒,大家如果看到她刚才掷出的飞镖,千万不要触碰,恐有剧毒。”
此言一出,场地内顿时乱了,有的连忙往场外走,避之不及,也有的兴奋地到处寻找,好奇毒镖是什么样子的。阿依扎简直无言以对。
“找到毒镖的注意了,如果碰过,除了中毒身亡之外,毒镖上的符咒还会在几日内,引导杀手登门,所以死前别忘了交代家人提前防范。”诚禹抱着手站在场边,对乱哄哄的人群说道。
他的表情严肃,言语认真,虽然透着戏谑的意味,也还是起了作用,平日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子弟们,对于神秘的符咒之类向来兴趣浓厚,深信不疑,也不敢去冒险招惹。
这时,几名手持火钳的军士跑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四支毒镖都找到了。
另外一边,在幻剧班子使用的帐篷里,搜出了几桶西域的火油,而且还有部分已经装入几个道具中。
幻剧班子的管事正在哆哆嗦嗦说明,这几样道具原本是喷火表演前要抬上舞台的,有个节目是将花瓣和水雾喷洒到彩棚四周,幸好打乱了演出顺序,没有来得及表演,否则刚才那个爆裂的火蛋扔出,今夜这里将是一片火海。
大家都后怕起来,不再觉得刺激有趣了,当珞典也返回后,众人便一一与他道别,这场宴会草草结束。
被这样搅合得不欢而散,难免让人感觉郁闷,阿依扎和诚禹也打算离开,等人走得差不多,他们上前与珞典告别。
阿依扎道:“如果查到此女子任何线索,望告知。”
珞典点头答应,又问:“你们住在寺院,会不会不安全?”
诚禹道:“我们过两日就要回蒙舍诏了。”
珞典略感意外,冲口而出:“那么快走吗?”
“怎么?世子殿下还舍不得让我们走吗?”诚禹也冲口答道。
他才笑着说完,就看到面无表情的珞典垂下眼帘,他差点自己掌嘴,怎么又开始瞎说八道了,不怕尴尬的诚禹此刻尴尬极了,恨不能拔腿逃跑得了。
让他意外的是,居然听到珞典认真道:“嗯。”他抬眼看过来,“几个月后大唐使团将抵达,在那之前有很多事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诚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支支吾吾不知道再说句什么才好。
阿依扎沉吟片刻道:“今晚的事,以及两位诏王当街遇刺的事,都请务必尽快查明,否则隐患很大。”
珞典答应着,心里却对此一点底也没有。
返回的路上,车厢内一盏小小的风灯透出朦胧的黄色微光,阿依扎和诚禹都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阿依扎一言不发,一桩一件地反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诚禹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是中邪了吧,管不住自己的嘴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怎么就是没办法跟珞典君好好交谈呢?”
“他生性冷淡疏离,少言寡语,不过为人应该是很端正的,你就别介意了。”
黑暗中只听诚禹闷闷地说:“不是我介意他,是他肯定介意我了,我怎么总是会对他乱说一气呢,一点分寸也没有,讲完又后悔……”
阿依扎歪过头去,盯住灯影里的诚禹,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竟然隐约有局促和懊恼的神情,她笑了:“你居然怕说话没分寸?故意瞎说气人不是你的拿手本事吗,是不是没有气到他,自己反而难受了?”
诚禹思忖片刻,无比诚恳地点头道:“姑姑说得有道理,我看他年纪不大,架子十足,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可能就是看不惯吧,老想刺激他一下……没错,肯定就是这个原因了。”
他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放松了四肢,懒洋洋靠倒下去,嘴里嚷道:“真是太累人了,这种宴会以后还是别参加了……说什么还会见面?哎哟别见了,还是别见了,那冰雕的孩子,好看的确是很好看的,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乏味啊,太沉闷了,做我姑父可不行,那得闷死你,你不知道啊姑姑,他还记仇,睚眦必报……哎,姑姑你干嘛打我?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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