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馥茗苔
翌日天未亮,荆长安就被魏延祯叫了起来,顶着寒风出了门,两人一骑,直奔北城门。
“我们这是要去桐县?”打从北门出来,荆长安就这么想了,因为这边离的最近的,就桐县。
“不是。”魏延祯摸了摸荆长安的脸:“冷就把帽子戴上,把脸挡起来,天气越来越冷,这么顶风跑一遭,脸都能冻出冰渣子来。”
这话还真不是夸张,虽然今年还没下雪,但放眼道旁草木,已经结满了白茫茫的晨霜。风打在脸上,刀割一样冰刺着疼,可见不比下雪天好多少。
荆长安其实还好,但魏延祯说了,他还是依言戴上了披风帽子。脸被遮挡大半,确实暖和了许多。
“我们这是去断崖谷,带你见个人。”想想接下来的目的,魏延祯还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卖关子,应该给荆长安说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前朝一个老宫人,点妆护容甚是了得,很得娘娘们喜欢,只是此人性情孤僻,宫里就不善交际得罪不少人,出宫后也没嫁人,弃市井,跑山谷隐居,太医院杨平你知道吧,就是她徒弟,仅凭那点皮毛,就在混的风生水起。”
“你说的,可是那位唯一的女医,馥茗苔?”荆长安虽然离开京城的时候还小,但对于这个奇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就是她。”魏延祯点头:“你这面具太引人瞩目了,也不知道脸上烙疤能不能去掉,总归是要去看了才知道,你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泄露什么,她既已隐居,就不会管这俗世纷扰,而且这些年,鲜少有人知道她具体居所位置,便是宫里那些贵人们,也不知道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荆长安疑惑。
“这个说来话长。”尽管这么说,魏延祯还是没有隐瞒,娓娓道来:“馥茗苔进宫前有一位准备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后来阴差阳错两人婚事黄了,一个心灰意冷进宫做了宫女,凭着一身本事,混到天医院成了一代传奇女医,而她那位青梅竹马则出家做了和尚,我与那和尚有些渊源,在他圆寂后受他所托,按照遗言留下的地址,带着和尚骨灰找到馥茗苔,便是那时知道的。”
“原来如此……”荆长安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我当时小,有大人护着,烙的不狠,但还是留了疤,不过随着年纪长大,疤印其实淡了很多,我也尝试配过药膏去疤,只是效果不大,你说的对,如今身在京城这风浪漩涡,又直接关系瑞王府,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再继续戴着面具确实不妥。”
“你不怪我擅作主张?”魏延祯问道。
“怪不怪的,不一样被你拐到这了么?”荆长安抚着魏延祯手背,话是这么说,但是真的不在意,只是戴了这么多年的面具,突然要摘下,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迷茫发慌。
“长安……”
“谢谢你。”荆长安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我原本还以为,这一辈子,就只能这么戴着面具到死了呢,虽然,这馥茗苔也未必就能给我去掉,但总归是个机会,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如果脸上这疤去掉了……”
“那也一样呆在瑞王府,只做瑞王府府医,哪儿也不去。”荆长安打断魏延祯,保证道。
魏延祯放下心来。
断崖谷离京城仅有一天路程,在京城与桐县之间,岔道走小路上山入谷。两人傍晚到的断崖谷外峰山脚,等爬山越岭深入谷底,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关键山谷很大,地形错综复杂,就算魏延祯之前来过一次,再来依旧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个记岔,就极有可能迷失在这深山幽谷里。
两人举着火把,在山谷里绕了差不多个把时辰,才总算穿透稀疏竹影,隐约窥见一座房舍轮廓,屋里有火光透出,明显主人还没睡。
“可算是到了,还以为迷路了呢!”魏延祯将马缰随手一扔,任马儿自由活动,便跟荆长安一起进了竹林。
野竹林不像人工种植的井然有序,看着稀稀落落,实则错综杂乱,而且看着不大,走起来还挺远,好一会儿才穿到对面,路过一片耕地,到了院坝外。
两人没有贸然进去,隔着篱笆就停下了。
“馥前辈,晚辈魏延祯,有要事相求,可否一见?”等了半天没动静,魏延祯跟荆长安对视一眼:“我是当年送缘嗔大师骨灰来的那个魏延祯,我们之前有见过的,晚辈知道前辈素喜清静,本不该贸然打扰,只是……”
话没说完,房门开了,只见一个背脊佝偻的老妪掌着油灯,杵着拐杖走了出来。
一见人出来,魏延祯下意识往前一步,比荆长安还激动。反观荆长安,因为不认识,反而没什么反应。
馥茗苔走到篱笆前,颤巍巍的举高油灯,对着两人照了照,视线掠过荆长安脸上的面具时定了定,没说什么,就转身往回走。
魏延祯一看又急了:“馥前辈……”
“进来吧。”馥茗苔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径自回了屋里。
闻言,魏延祯面上一喜,看了荆长安一眼,弯腰打开篱笆栅栏,先一步走了进去。
荆长安随后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馥茗苔已经沏好了茶。
“山野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随意坐吧。”馥茗苔性子冷,但看得出来,对魏延祯还行,见两人在桌前坐下,便将茶碗一一放他俩面前:“竹叶茶,一直搁炉子温着,喝两口去去寒吧。”
说罢也没怎么招待的意思,转身去了里边的卧房,好半天都没出来。
她不出来,两人也不急,老老实实地端着茶碗喝,茶水都干了,对方才拎着个篾编篓子出来。
“他脸怎么了?”将篓子放到凳子上,馥茗苔问道。
魏延祯看了荆长安一眼,得到首肯后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馥茗苔听着,神色淡淡,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好像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等听完事情经过,她点了点头:“面具摘了我看看。”
听到这句,魏延祯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荆长安,心跳加速竟是紧张的厉害。他没有一刻不想看荆长安面具下的脸,只是尊重荆长安才一直忍着,如今面具就要摘下,他就要看到了……
他想看,哪怕明知道跟露出来的这半张没差,他还是想看,看看……那个疤……
顶着魏延祯灼热的视线,荆长安这次没有犹豫,抬手就要去揭,却被按住了手。
“长安……”魏延祯手心都是汗,口不对心:“我,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确实是口不对心,但在最初下决定带荆长安来时,他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荆长安不愿意被他看,那他就回避。
“不用。”荆长安摇头:“当初……也只是我心里过不去那坎儿,如今既然跟你来了这里,就没所谓了,不用回避。”说罢,挣脱魏延祯的手干脆利落摘掉了面具。
魏延祯几乎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面具拿下的一刻,荆长安脸上一个贱字当即撞进视线。正如荆长安说的,疤痕挺淡,并不是太明显,但仅仅是那模糊的轮廓,糟蹋的不仅是容貌,还有人格。
魏延祯心疼的眼都红了,紧紧握住荆长安的手说不出话来。
“没事。”感觉到魏延祯情绪不对,荆长安安抚道:“别难过。”
小两口黏黏糊糊旁若无人的劲儿,馥茗苔视若无睹,只盯着荆长安脸上的疤痕瞧,半晌在对面坐了下来。
“还好,疤痕浅,去掉应该不难,不过能不能恢复成完好模样,看得看个人肤质。”馥茗苔道:“容貌恢复没有十全把握,不过这字可以去掉。”
“能去字就行,至于疤,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大不了就是难看一点,没关系。”荆长安道。
“你这疤,以前可有找人治过?”馥茗苔还在看荆长安的脸:“笔画凌乱残缺不全,这是挖过吧?”
荆长安点头:“自己配的药膏,直接涂抹没用,就尝试过剐削,但自己弄着不顺手,所以没能彻底,且养伤不能戴面具妨碍出门,就一次后没管了。”
馥茗苔点了点头:“思路挺好,方法不对。”顿了顿问:“听过处膜修补术吧?”
荆长安摇头。
“就是给破了身的女子,以羊肠替代,行处子修补之术。”馥茗苔拿钳子挑了下油灯的芯线:“你这皮肤修补,道理也差不多,你仅仅是挖伤旧疤当然不行,还是你肤质好,若是不好的,疤不会淡还会更严重。”
“羊肠这么多用处呢?”魏延祯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那个行房用的断子绝孙袋:“不仅能避孕,修补处……咳,还能修脸?”
“我只说道理相通,有说用羊肠补脸吗?”馥茗苔瞥了魏延祯一眼:“是去本人身上其他部位的皮肤,进行移植,不过耗时长,痊愈至少也要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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