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步
新年第三天,粤市发生一起较严重的交通事故。事故发生时间在晚上十点,一男性司机带着一家四口人走访亲戚,聚餐时喝了些酒,男人却自以为酒量不错,且春节期间交通管控松懈,便满不在意驶车回家。
事故就这么发生。
驶车途中,男人酒意渐浓,逐渐占据心头,几近无法控制思绪。
男人的妻子发现车身明显偏离车道,意识到情况不对,怒喝男人停车,但是男人仿若未闻,无意识间提上速度。
不远处是个交叉路口,男人的意识依旧没有清醒过来,自是看不见车前的三四辆车,直直向前冲撞。
一瞬之间,金属强烈碰撞发出的声音混杂着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隐约夹带了女人的惊叫,场面变得惨不忍睹。
两三辆车被狠狠撞向车道侧边的护栏,其中一辆因为巨大的惯力,以及常年失修的车道防护栏徒然间倒塌,车身跌入公路下的林间。
猛地一受力,男人方才回神,但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让他难以承受,思绪也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路人报警处理后,他们很快被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
恰好就是童彻所在的医院。
由于还在春节的前一周,医院内的值班人员不多,但被送往医院的伤员多达十二人,伤势或重或轻,几乎有一半人需要做紧急手术处理。
医院人手是不够的。
童彻就住在粤市,收到医院通知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协助工作。
赶往医院前,他还在同祁温在微信上说着话,但事出紧急,亟不可待,只能和她简单说明情况。
直至凌晨两点,事故里的大部分伤患病情才稳定下来。但从车道坠落那辆车的车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已停止呼吸,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未至医院,已宣告死亡。
然而,这场交通事故的肇事者虽受伤严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是能完全愈复的。相较那位无辜的车主而言,他受的伤实在是不足挂齿。
这个意外让所有加班的医生护士都身心疲累。
为避免伤患的病情出现反复,医院人手却不够的情况发生,童彻主动留下来待命。
近凌晨两点半,他才空出时间来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都是祁温。
想来也是,他临时到医院的事只有祁温知道。
她发来了四条消息。
昨晚十点三十五分。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昨晚十一点零五分。
——童彻,你到医院了吗?
凌晨一点零二分。
——医院里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凌晨两点零七分。
——童彻,能空出时间来的话要记得休息,就算只能歇十分钟也是好的。晚安。
童彻由第一条慢慢地看到第四条,目光最后落定在第四条消息上。
不知不觉中,身体的疲倦感似乎减轻了许多,心上紧绷着的弦也有放松的趋势。
他盯着“晚安”两个字看了几秒,眼眸微闪,像是有什么轻轻柔柔地拂过心间。
半晌,他敲字回复:稳定下来了。晚安。
发完消息,他没想着祁温会回复,便熄了屏幕,准备闭眼小憩。
然而前后不过三秒,手机传来震动声。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手机系统发出的什么提示,就没去管它。
忙活了大半夜,他确实是感觉到疲累的,况且眼皮已经发沉,或许用不了两分钟他就能陷入睡梦。可尽管他阖上眼眸,思绪却不可控地发散。
静谧的空间里,他明显感觉到刹那间骤然加快的心率。
他闭紧了眼,又忽然睁开,还是将手机拿到眼前,解锁屏幕。
未读消息上分明是祁温的名字。
——晚安。
简单的两个字。
先前在心中飘散的躁意瞬地被抚平。
童彻略勾唇角,漾开浅浅笑意。
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视线往上,恰能看见近半个小时前的那句“晚安”。
她好像一直在等他的回复。
脑里忽然浮现出这个猜测。
尔后徘徊不散。
他凝起神色,眉间微蹙。
莫名地有一种发酸发涩的情绪缠绕在心头,难以纾解。
更深夜静,休息室内只亮着桌前的一盏灯,偶尔能听见门外边来回匆忙的脚步声。
再无其它声响。
但他仍毫无睡意。
这场交通事故影响恶劣,消息发布到网络,必然会引起针对性的谴责,首当其冲的一定是那个醉酒驾驶的司机。
除了那位不幸坠车身亡的司机,事故中其实还有两人存在性命安全的隐患。
经过后半夜的抢救,虽是暂时稳定下来,但其中一人毕竟年过六十,伤势严重,抵抗力不强,需要有人陪床防止发生突发情况。
老人是与他的子女同车的,伤情不比他差多少。事发突然,医院还没来得及通知其它家属,只能安排一个医护人员时刻观察老人的情况。
童彻自愿请命。
一直到晨光微露,老人的生命体征保持在正常值,并无意外发生。
童彻的目光掠过老人苍白的面色和包裹的伤口,吁出一口气,转身将病房内敞开的窗帘拉上一半。
心绪有些紊乱。
因为凌晨时的那个猜测,也因为因这场交通事故无辜受累的病患。
可更多的,似乎是前者。
时针指向七点,有人来替童彻的班,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童彻没拒绝。
彻夜未眠,倒底是难抵生理上的疲倦的。
但他没回家,只留在休息室纾解倦意。
不想这一睡就过了中午十一点。
睁眼时,视线有一瞬的失焦,不意外地觉着有些头疼。
他慢慢揉捏眉心舒缓过来,忽地听见手机传来的震动声。
祁温发来一条消息:“童彻,你还在医院吗?”
童彻回了个“嗯”字。
稍许,似觉不够,他向祁温发出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约莫四五秒,才被接通。
“喂?”祁温的声音有些磕巴。
“嗯。”尾音极轻。
心脏像是被轻轻揪着。
“我还在医院。”童彻这才发现声音稍显嘶哑。
他并不喜欢这样磨磨蹭蹭的感觉。可不知为何,意识到祁温对他的情感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后,心里总是徘徊着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连带着本欲出口的话语也在喉咙间辗转不前。
祁温听出了他藏在声音里的困倦,再三思忖,轻声道:“你现在方便吗?我刚刚做了点饭菜,给你送过去?”
带着明显的试探。
童彻看了眼时间,终是没忍心拒绝。
约莫二十来分钟,祁温就到了医院门口。
正逢春节,粤市的人流量是不大的,祁温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提早了近十分钟。
童彻已经在侧门处等她了。
他穿着常服,似乎是在手机上处理工作,神情专注,并未发现祁温的走近。
祁温见附近没几个人,便将口罩拉下,露出略施粉黛的脸,干净而自然。
她在童彻面前站定,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童彻应声抬眸,目光交织,眼中不觉间漾开笑意。
他收起手机,接过她手里的保温袋,嗓音有些低:“吃过了吗?”
“吃了。”祁温如实回答,两颊莫名地发热。
童彻默了下,不自觉地捏紧保温袋上的提手,“一会儿还有事吗?”
祁温摇头。
忽地开始紧张起来。
“进来坐坐?”他憋了许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反倒像是在邀请祁温来他的家参观。
话刚出口,童彻意识到不对,恰好看见祁温眼中一瞬的呆愣,呼吸没由来地急促起来。
他还没发现,自己的耳廓已经开始泛红。
但祁温注意到了。
脸上的热意更加明显。
“好啊。”她答。
童彻轻吁一口气,刚转过身去,想到什么,又偏头看向祁温,“带好口罩。”
祁温照做。
似是看见她的口罩戴的有些歪,童彻没多想就抬手帮她扯正。待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侧。
她的视线直直投向他,眼底闪跃着些微碎光,像是在掩藏了什么别样的情绪。
童彻抿平唇角,状似无意地收回手,继而将目光移向前方,语调稍快:“走吧。”
刚巧是饭点,休息室内没有人。
童彻带祁温到他的位置上坐下,自己随便在旁边拉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办公桌的侧面。
祁温自大学时搬出来住以后,就开始自己动手做饭,到现在,味道倒也不错。
对此,童彻不吝夸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不知有意无意,童彻比往常吃得要慢一些。
忽地,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是一位年龄稍长的医生。
见到祁温,显然有些错愕,转而看向坐在她旁边的童彻,心中了然。
“童彻原来有女朋友了呀。”他笑着打趣。
闻言,祁温心尖处猛地一颤,面色渐红,不由自主地看向童彻。
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动。
这位医生是童彻尊敬的前辈,听见他的调侃,童彻登时一愣,但也很快恢复如常。
他说得十分正经:“不是的,她是我的朋友。”
未料到童彻是否定的回答,那位医生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倒也没多在意,继而说:“学业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妨碍处个对象,你这个年纪也可以找找女朋友啦。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我是相信你能权衡好两者的关系的。”
童彻没多说话,只应声好。
那医生只是来休息室拿些东西,很快就离开。
门一关上,室内又只剩下童彻和祁温两人。
对于刚才的小插曲,童彻没放心上。
可祁温不是。
在她猜想童彻有一点喜欢她之后,她是想着循序渐进,让她这份从年少持续至今的感情顺其自然发展的。再说,童彻一定知道她对他的喜欢,而他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就是对她最大的鼓励和勇气,将这份情感一直延续下去。
她真的不急。
和他近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显然迈进了一大步。她开始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
但直到刚才,她清楚听见“她是我的朋友”这句话从童彻口中说出,长久以来支撑她的动力瞬间倒塌,仿佛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
如小丑般。
那种想要将自己圈地保护起来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祁温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祁温?”童彻注意到祁温的异常,轻声唤她,可她仿若未闻,只低着头不说话。
童彻又唤了声她的名字,但依旧得不到回应。
似觉不对劲,他刚要将手覆在祁温脑袋上,她却忽地抬起头。
视线有一瞬的相碰。
有什么情绪在她眼里一闪而过。
不过一秒,祁温已经偏过头,很快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干净。
她站起来,神色是刻意的平静,唇角稍牵,语气有些淡:“童彻,我先走了。”
童彻抬头看她,窗外刺眼的阳光恰好映在她的脸上,视线一时间变得模糊。可他确定,祁温眼里微微泛着红。
他并不知道这前因后果。
只觉得心中一口郁气难消,喉咙里干涩得厉害。
“我送你。”他说。
祁温拒绝,可童彻仍坚持送她到电梯口。
不巧,他们还未走近电梯口,门就已经关上。
只能等下一趟电梯了。
童彻就站在祁温身旁,两人并站无话。
祁温极力想要忽视旁边的人,可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大,或者说,只要他出现在眼前,她就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她稍稍收紧掌心。
一个不留神,祁温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猛地失去重心,她往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什么找回平衡。
而在她之前,有人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她顺势抓住他的手臂。
像是触电一般,祁温立即收回手,站定后,仓促道歉。
童彻不解她的反应,越发觉得烦闷。
“姐姐,对不起。”有人轻轻戳了下祁温的手背。
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刚刚是在玩闹中不小心撞到她的。
“没关系。”祁温是真没在意,此时此刻再没有谁能比童彻的存在更让她在意的了。
小孩朝祁温微微一笑,刚准备离开,又被叫住。
童彻的脸色实在说不上是好,语调很平:“小朋友,在医院不可以打打闹闹,很容易伤到人。”
许是被童彻训话的模样吓到,小孩应话断断续续的,很快就跑开。
彼时,电梯到了。
童彻没再坚持送她,只目送她至电梯门关闭。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变小,连同他的心,似乎也在慢慢往低处跌落。
祁温出电梯后,三步并两步走到医院门口。
心中的酸涩再也遮掩不住,不多时,眼前一片朦胧。
正午的太阳过于刺眼。
恍惚间,徘徊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无处可躲。
医院附近就有一个地铁站,不远,但需要过一个马路。
她走得快,不到五分钟就走到马路前。
对面就是地铁站了。
人行道边上的交通灯显现红色。
祁温站在灯下,看向对面相同的交通灯,思绪不自觉间开始发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和童彻只是朋友的关系。
也许是在那天夜里,他来到她总决赛的现场替她加油。
抑或是在那个大年初一的前夜,他越过人群,来到她的身前,帮她遮挡住所有打量的目光。
人性的本质是贪婪的。
一旦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祁温也不免于俗。
恍过神来,交通灯不知何时已转为绿色,仅剩五秒不到的时间。
只能等下一次的绿灯了。
祁温深呼一口气,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不要多想。偏偏,所有关于童彻的事一件件地浮现在脑海里,驱之不散。
蓦地,攥在掌心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通电话。
是童彻。
惊远远大于喜,祁温稍缓加速的心率,按下接通。
一开始,没有人说话。
她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
将近五秒的时间,耳边终于响起一道略些低哑的声音。
“祁温,你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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