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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003章


江述俊朗的侧脸隐在暗处,闭上眼睛,心一点点沉下。

        他没有勇气出去问她,“过去”是什么意思。

        在过往的生命中,江述踌躇过,犹豫过,也失去过。

        他擅长克制,也擅长隐藏自己。他保护身边所有人,他从不欠任何人,唯独余笙。

        余笙是他生命中的意外,是礼物,是馈赠,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这一夜江述都没怎么睡,空调开了关,关了开,最后把遥控器扔到床尾,房间里两扇窗子都打开,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

        早上不到七点,天大亮。

        群里几百条未读信息,江述睡觉很轻,听到声音就醒了。

        拿过手机扫了一眼,看到他们已经定好今天的行程,准备出发。

        江述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揉了把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房间朝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峦,云江岛面积并不大,仅有的几座山几乎都在这里,茂密的山林里隐约有几栋建筑,大概就是旅行手册上提到的那些私人度假山庄。

        江述手臂撑着窗沿吹了会风。

        空气中飘来一股药香,水煮开咕嘟咕嘟的声音钻进他耳朵。

        江述视线向下扫了一圈,发现这栋房子后面还有个小院儿。

        院子里扯了几根晾衣绳,角落立了一辆自行车,旁边堆了几张旧桌椅。

        沿着红砖墙种了好些说不上名字的花草,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有个用几块砖搭建起来的简易支架,上面架了个深褐色的陶瓷锅,里面煮了一锅中药,刚刚的药香就是从那里飘过来。

        余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用一把纸扇对着小火慢慢扇。

        江述的目光停留在她纤瘦的背影上。

        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海边的清晨有些凉,她身上套了件淡黄色的薄衫,一只手抓着衣襟两侧,裹紧自己。

        药香渐浓,余笙用一块手帕垫着,掀起盖子看了看。

        她动作娴熟,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

        陆辰辙打来电话,叫他一起吃早餐,江述让他们自己活动,不用管他。

        他转身去浴室洗漱,没有衣服换,还是穿了昨天那套,整理好自己,很快下楼。

        昨天没注意,楼梯口旁边就有个小走廊通往后院,这会儿走廊尽头的门开着,江述沿着通道走过去。

        这样看院子显得比在楼上看时还大一些,余笙已经不在那里,只剩炉灶上的煎药锅咕嘟咕嘟冒泡泡。

        江述走到炉灶旁蹲下,锅底下的炭火冒着猩红的火光,热气扑面。

        “谁在那里?”身后有声音,江述回头,看到沈净晗抱着一盆半干的床单站在门口。

        看清院子里的人,沈净晗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了然,她瞥了眼灶上的煎药锅,“找余笙?”

        “对。”江述没有躲闪,“刚刚还在这里。”

        沈净晗把盆子放在晾衣杆下,抖开一条白色的床单,踮脚往上搭,“她在厨房。”

        杆子有些高,有个地方的布料扯了几次都没扯平,江述走过去,抬手将床单挂好。

        沈净晗道谢。

        她性子冷,除了余笙,待别人都是淡淡的,话也不多。

        江述原地站了一会,随后接过沈净晗手里的东西,帮忙晾晒。

        两人并不熟,沈净晗看了他一眼,等他说话。

        许久后,江述才开口:“她……”

        顿了下,他解释:“我是说余笙,她来这里多久了?”

        沈净晗捡起另一条床单,“大概一年多,快两年吧。”

        “她身体怎么样,还时常住院吗?”

        沈净晗将床单上的褶皱拉平,“年初时去过一次医院,不算严重,只住了几天。”

        她微微挑眉,透过两个床单间的缝隙中瞧他,“关心她?”

        江述没有说话。

        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沈净晗没再追问,自顾说:“余笙刚来岛上的时候,像个小可怜。”

        “那时她身体很不好,走几步都要歇一下,但她还是坚持爬到山顶,去庙里祈福,因为听说那里许愿很灵。”

        沈净晗从兜里拿出几只夹子,夹在床单上固定,“起初我以为她是为自己,毕竟她生病了。后来才发现,她是为一个男人,她说她去过很多寺庙,希望她喜欢的男人能得到幸福。”

        江述沉默望着那簇炭火。

        有风吹过,炭火更加热烈地燃烧着,没有退路。

        沈净晗弯腰钻到另一侧,把仅剩的两个夹子夹在那一侧的床单上,“其实——”

        其实,我看到你们两个同时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你对余笙来说,是特别的。

        余笙从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别的男人。

        这些话,沈净晗并未说出口,她想起昨晚。

        她问完那句话,猫儿窜到楼梯口,斑驳的墙壁上映着男人萧寂的侧影。

        余笙那样说,大概心里也很难受,明明她还没有放下,也放不下。

        沈净晗尊重她的选择。

        见她迟迟没有继续,江述忍不住问:“其实什么?”

        沈净晗笑了笑,“没什么。”

        她目光瞥向江述身后,“她来了。”

        江述立刻转身,看到余笙从那条狭窄的通道里过来,手里拿着一只中号的白色瓷碗。

        沈净晗拎着空盆离开。

        江述看了眼余笙手里的瓷碗,“药煎好了?”

        “快了。”余笙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淡笑一下,没说什么,接过她手里那只碗,转身走向炉灶,“你每天都要煎药吗。”

        余笙跟在他后面,“煎一次的量够喝两天,多出来的放冰箱。”

        江述站在炉灶旁,盯着余笙掀开盖子检查,“好了吗?”

        “再等一小会。”余笙从墙根拿了一个小凳子递给江述,两人围着炉灶坐下。

        这样的老方法煎中药,江述还是第一次见,他看了一会,“为什么不用厨房的炉灶?”

        时间似乎到了,余笙掀开盖子,用手帕垫着边缘端起陶瓷锅,往白色瓷碗里倒,“药堂的师父说,这样的炭火煎出来药性比灶火要好一些。”

        江述目光温和,盯着她看了一会,“你都会煎药了。”

        以前她连菜都不怎么会做。

        这一句很像夸奖,余笙有些腼腆,“时间久就会了,其实也不是很难。”

        陶瓷锅垫着手帕也很烫,余笙加快速度,想尽快倒完,江述忽然靠过来,扶住她的手,嗓音轻柔:“我来。”

        他靠得很近,身体宽厚结实,余笙稍一偏头就能看到他微薄的唇和英俊清隽的侧颜。

        她心跳有些快,指尖轻轻从他温热的掌下抽出。

        江述将余下的药汤倒完,还剩一点时,掺杂了一些药渣,余笙小声说:“可以了。”

        江述看了眼她红红的耳尖,喉咙滚了滚,放下药锅,松开她,坐回原来的位置。

        余笙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周身空气都流通起来。

        指尖酥酥麻麻,他的温度还在。

        前厅声音嘈杂,游客们陆续出门,余笙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那你快去吧,晚了东西可能会凉。”

        “去哪里?”

        余笙指了下隔壁那栋二层小楼,“从正门出去,左转就到了,隔壁明灿家,你拿着这边的房卡,可以在那边免费吃早餐。”

        沈净晗嫌麻烦,旧时约没有餐饮服务,她跟隔壁餐馆合作,这边的游客都在那边吃饭,客房里的点餐菜单也是那边的电话。

        江述眯起眼睛,“明灿?”

        余笙点头,“就是昨晚给我雪梨干那个男孩,隔壁是他家的餐馆。”

        江述没犹豫,干脆说:“不去。”

        余笙转头看他,“为什么不去?早餐要按时吃。”

        她记得江述从前胃就不太好,有回去她家做客,胃病犯了,妈妈还给江述煮了养胃的粥。

        “不怎么饿。”江述拿一根树枝拨弄余火,语气随意,“你也在那吃?”

        余笙说:“我不是,我和净晗自己做。”

        “哦。”

        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江述端着那碗中药跟余笙进了厨房,看她熟练地将药汤分成四份,一份直接喝掉,另外三份等晾凉了再装袋存进冰箱。

        她喝药时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就喝掉了,像喝水一样轻松。

        这样的余笙,让人心疼。

        江述记得,余笙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喜欢冰激凌,喜欢糖果。

        她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对那些苦得倒胃的药熟悉又厌恶,她摆脱不掉,又无能为力。

        中药比西药还苦,她却已经习惯。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大概会一直伴随她。

        操作台角落白色的电饭锅滴滴响了两声,余笙说:“我煮了一些红枣粥,你如果不想去外面吃饭,跟我们吃一点吧。”

        江述点了头。

        粥盛到桌上,他才发现,红枣粥只有两人份,负责打扫房间的阿姨有一个请假没来,沈净晗在楼上帮忙,除了锅里给她留的一份,剩下的大部分都在他的碗里,余笙只给自己留了小半碗。

        江述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两只碗调换过来,碗里的两颗红枣也都挑给她。

        余笙抬起头,“我够吃的。”

        江述低头喝了一口粥,“留着肚子,一会吃别的。”

        余笙没有再看他,默默把桌子中间的饼盘和拌菜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余笙忍不住偷偷看他。

        江述吃饭时很安静,温和又绅士。

        他出身好,但没有许多富贵公子身上的高傲和坏习气。

        记得有一次,她在瑞士的街头无意间看到江述和合作伙伴在爬满墨绿色藤蔓的复古咖啡厅里谈事情,他穿着精致合体的西装,坐下解扣,起身系扣,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矜贵不凡的气质。

        那是余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他穿西装。

        她莫名想起一个词。

        谦谦君子。

        沈净晗从楼上下来,看到吧台里的江述和余笙。

        她停下脚步,没有过去打扰。

        两人安静吃饭,偶尔看对方一眼,这样的画面,和谐又安逸,让人不忍破坏。

        其实,沈净晗很羡慕江述。

        不管怎样,他还能见到活生生的人。

        余笙曾说,她几次差点就死了。

        可她没有死。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才能去爱,去感受,去憧憬,去期待。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红豆从休息区的吊椅上窜下来,扑进沈净晗怀里,被她一把抱住。

        沈净晗有六只猫,这只红豆最黏她。

        听到声音,余笙看向楼梯口,抬手叫她:“净晗,过来吃饭,给你留了粥。”

        沈净晗抱着猫走过去,先看了眼余笙,随后将视线转向江述,淡淡开口:“你房间只开了一晚,要退房吗?退的话提前告诉我,我好排预约。”

        余笙愣了愣,转头看向江述:“你要走吗?”

        温和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笼罩着余笙瘦削的肩膀,她的长发挽至耳侧,几根碎发绕在她泛红娇小的耳垂上。

        江述看了一会,低声说:“不走。”

        隔了几秒,他重复:“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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