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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将军为我火葬场(十)


容怀白日里主持祭天仪式,  晚上又熬过一场药瘾,确实身心俱疲,在晏灼注视下躺入柔软被褥里。

        晏灼随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临到离开,又顿住脚步,  问:“今日容苻之事,  陛下本可以治臣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为什么没有借机发落臣?何况容苻背后是太丞章大人,陛下把他弄成这样,反开罪了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孤倒不这么以为。”容怀唇角轻挑:“晏将军乃大月国之栋梁,岂是这种玩弄权术之人能相提并论的?”

        晏灼朗声一笑,深深地看了容怀一眼,  没说信还是不信,  转头大步离开行宫。

        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远去,  容怀这才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走出内殿后,  行走在行宫里长长的走廊上,  晏灼脚步逐渐放慢,  即便是现在他仿佛都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宁神香,  浅而却无端撩拨心弦,他下意识抬起手掌迷醉地嗅了一下。

        那里……还沾染着容怀身体的味道。

        直到听到前殿传来章大人的声音,他才恍如梦醒,  脑中浑噩一下,意识到他刚刚在做什么之后,如遭雷击。

        本以为只是一时情迷,自己竟还在回味和容怀……

        晏灼的神思不属维持到抵达前厅,在看到章大人的一刹那,  他眼里的情绪就都沉淀下来,唇边勾着笑,睨着和内监拉扯着说要求见陛下的章大人道:“陛下已经歇下了,章大人听不懂圣谕吗?莫非老命一条也不想要了?”

        章大人抬一头,见到晏灼,“晏将军?”他已经找宗室弟子了解过当时发生了什么,面对晏灼难免怒怨横生:“陛下将苻亲王扔入御斗场,将军在旁边就不劝解一二?”

        “他与我非亲非故,我缘何劝解?”晏灼嘴角挂着笑意。

        章大人气极败坏,指着他的手指不断颤抖:“你,你你——”

        晏灼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睨着他:“何况……这么晚了,章大人还敢闯宫,惊醒了陛下,不怕步了容苻的前尘吗?”

        章大人脸色一变,显然也有些迟疑,晏灼转身往殿门外走:“便是我也不敢惊扰陛下,章大人若是嫌自己命长,大可以继续在这里撒泼。”

        在旁边听了个全头全尾的内监:“……”

        您竟然也好意思说自己不敢惊忧陛下,深夜闯宫最多的,就是你晏将军。

        现在这叫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但章大人不知道啊,听晏灼这么一说,被满腔怒意冲昏头脑的章大人霎时清醒过来,立时打了退堂鼓。

        以那暴君的作风,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他得回去好生盘算一下,若是他冒冒失失闯宫,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得搭在这里。

        犹豫片刻,拂袖而去。

        —

        翌日。

        按照祭天流程,傍晚在行宫设春祭宴,在殿内夜宴群臣,君臣同乐。

        入夜后行宫明灯高悬,一盏接一盏高高悬挂在鳞次栉比的朱梁上,宛如一条山林间的灯火游龙,将行宫里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由于是祭天祈福的盛宴,所以举办的尤为热烈隆重。

        内殿里,容怀站在镜子前,任由宫婢们为他披上华袍,束理金冠,一身素净的衣袍的秦良齐进入殿内提醒道:“陛下,该开宴了。”

        “走吧,”容怀整理袖口,缓步往外走去,外殿随侍的宫妃们早已精心打扮过等候在此,乍眼望过去掎裳连袂,群芳争艳,她们身上披着绫罗绸缎,画着精致姣好的妆容,就为了能博得帝王青睬。

        但却没有昨日那般吵闹,都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为了博出位做出出格的事情。

        皆是因为昨日容苻的事,她们都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然而一众妃嫔已经是花容月貌,在容怀面前依旧是失了三分颜色,他携妃嫔走入正厅,在座百官纷纷跪拜,按国礼高呼陛下圣安。

        “起吧,”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坐席后,待众人谢恩落坐,容怀命宫婢为席间斟酒,赐饮后简略说了几句开场的话。

        宫宴刚刚开场,一群身着清凉的西域舞娘舞动身体来到殿中,伴随着缠绵悱恻的鼓点翩翩起舞,底下的群臣百官看的如痴如醉,但也不忘殷勤地到容怀身边敬酒。

        容怀不喜饮酒,与他们碰杯都是小酌一口,视线落在状似沉醉歌舞的秦良齐身上。

        按照品阶,秦良齐一件白身,本没有任何资格坐在大殿之中,但原主待他极好,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身边永远都有他一席之位,就连开宴都会在身边留下一方桌案。

        这已经算是一个习惯,虽然不合乎礼制,让大家都习以为常。

        由于位置是离容怀最近的地方,面前的佳肴餐具都是最高规格,一整套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琉璃碗杯,酒是珍藏多年的琥珀精酿,还有许多稀有罕见的瓜果,一碟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更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就是这样掏心掏肺的对待,秦良齐依旧不满足,还要觊觎更多的权利。

        容怀视线又落在吵吵闹闹的席间。

        晏灼对舞娘无甚兴趣,倒是在席上一杯一杯喝得兴起,他是千杯不醉,转眼将周围同僚将士喝趴一片,晏九黎坐在他的身边,对上容怀的视线,低下头来,掩饰住恨不得啖其骨食其肉的恨意。

        “晏将军上坐,陪孤喝上两杯。”容怀轻扣玉案,唤道。

        内监闻言立即在容怀的身边添了一把椅子。

        在坐众人表面上都在欣赏歌舞,实则都不由自主把目光投过来,身为大月最有权势的将军,和圣上水火不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好奇两人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晏灼执起酒盏大步走来,容怀抬起衣袖,正要端起眼前的酒杯,晏灼却按住他的手道:“陛下身体娇贵,不宜饮酒。”

        说着,从侍立在后面,端着无数佳肴的宫婢手里取来一盏乳羹放在容怀面前:“陛下吃这个正好。”

        容怀本就不喜饮酒,便顺理成章放下酒杯,纤细的手指埋住汤匙轻轻搅拌新鲜乳白的乳羹。

        众人:“……”这和他们设想的不一样啊。

        乳羹是采用最新鲜的果奶熬制而成,入口便是馥郁浓稠的奶香,还带着一丝杂七杂八的鲜果味,口味醇厚,回味甘甜,容怀舀了一口含入嘴里:“不错,谁做的?看赏。”

        内监低头应诺。

        晏灼看着他薄红的舌尖探出唇瓣,舔了一些沾染到的乳白,眼眸里似乎有着许多沉甸甸的情绪,蓦地仰头又饮了一大口热酒。

        容怀余光发现他的动作,嘴角流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唇角轻弯,眼里闪动盈盈浅笑,晏灼没想到对上他的目光,执杯的大掌一顿,一股莫名热意躁上心头,凑近在容怀耳边挑唇一笑:“陛下在勾引我吗?”

        “是又……如何呢?”容怀问。

        晏灼执杯盏的大掌骤然收紧,手背崩起一道一道的青筋,表情变得冷肃凶恶:“陛下说的话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臣愚钝分辨不清。”

        说罢,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容怀收回视线,又无声地笑了一下。

        周围人多嘴杂,他倒也没有和晏灼多说什么,轻轻舀动着乳羹,殿中歌舞不知换了几拨,正准备上场是来自远州的轻歌拉唱。

        也就是十几人抱着琴或琵琶等乐器,用十余种乐器共同弹奏流传坊间的名谣,在喜欢附庸风雅的世家贵族中颇受青睐。

        武官们七七八八都被喝趴了,清醒的大多都是文官,也没有人注意到台上的十几位表演者下盘极稳,显然都是练家子的。

        席间众人一直关注首座上的两人,周围吵吵嚷嚷,他们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却能看到晏灼脸色转变,眼底的凶恶和冷肃。

        众人无不捏了一把冷汗,都生怕这一对针锋相对的君臣会当场暴发。

        分给大殿上表演者注意力就更少。

        就在这个时候,拉弹声逐渐融入杀气,原本缠绵悱恻的水乡民谣曲调一转,霎时间,乐声里杀机四伏。

        殿中金碧辉煌灯影摇曳,剑刃反射出冰凉的寒光,晃花了众人的眼,满殿人惊慌失措,本想抱头逃命,却发现浑身无力,后妃女眷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胆小的直接晕倒在地。

        内监也被这一变故吓得心惊肉跳,呼喊道:“有刺客——”

        晏灼一改轻松的表情,神色当即立转,他转过头,见那十几名乐师砸碎乐琴,抽出藏匿当中的刀剑,径直朝他刺来,暴虐在他燃烧着怒火的眼里一闪而逝。

        他正要对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人动手,却惊觉手臂提不起劲来。

        酒中有药。

        因酒水佳肴在端上席间前,都要经过几道银针的试毒,是以酒中下得不是毒药,而是无色无味的麻沸散。

        面对迎面而来杀机毕露的剑刃,晏灼流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这些人未免太过于小瞧他,他内力惊人,可以流转经脉逼出体内的药性。

        刺客共十二人,殿上侍卫反应迅速上前拿人,这些人显然精通武艺,即便侍卫们倾巢而出,依旧有一人身材矮小灵活,突出重围,剑刃直指晏灼。

        当先一剑,转瞬即至。

        避开不得,晏灼背过身,打算用背部承下这一剑,却没想到迎来的不是冰冷的剑刃,而是一具柔软的身体覆在他背上。

        “噗呲,”剑刃深深刺入皮肉,满殿百官一下子都呆了,就连秦良齐也懵了,内监惊慌失措地脱口而出:“陛,陛下——”

        晏灼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他缓缓回过头,背上那具身体也随之缓缓滑落下来,容怀胸口插着一柄穿透胸背的长剑,滚烫的鲜血飞溅在晏灼的脸上,沿着下颔缓缓淌下来。

        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容怀嘴角一缕一缕淌下鲜血,声音断断续续:“晏灼,孤说过,从,从未想过杀你……”

        已然恢复力气的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晏灼却觉得浑身失了力气,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

        晏灼终是信了他的话,可却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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