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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尊与自爱


可是好几个时辰了,靳菟苧依旧冷着脸,他也恼了。

侍女询问可要用萝卜糕的时候,韩君遇和靳菟苧之间已经闷不做声好一会儿了,仿佛两人之间谁先开口,打破平静就是谁输了一般。

简直幼稚,两个人却都深陷其中。

不一会儿,房外的侍女似欲离开,韩君遇忍了忍,冷着脸出声要侍女将糕点送进来。

他才不是服输,只是靳菟苧从昨夜到过午一直未用膳,身娇体弱的,要是生了病……

微蹙眉头,韩君遇正在竭力告知自己,他不过是做出了理智清醒的决定,和靳菟苧这种毫无意义、胡闹一般的冷战毫不相关,转个身,他却听靳菟苧道要吃冰糖葫芦!

“不准!”他的怒意一触即发。

靳菟苧坚持,摔倒在水红被褥间,吩咐侍女,“取来!”

“不准!”

面红耳赤,两人在红纱帐内狠狠盯着彼此,谁人都不肯退让一步。

韩君遇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抛却了一切理智,完全陷入与靳菟苧之间的斗气,做出如此赌气又无厘头的举动。

他不再是高人一等的假面天人,他的运筹帷幄、远谋精算、高深叵测在靳菟苧面前荡然无存,展露出来的强硬实则是他内心里的最柔软之处。

直到那一滴晶莹滑落,在水红中滚动,他喉咙间一阵尖锐刺痛。

从前的日子再艰难,靳菟苧也从来没有陷入如此剑拔弩张的境地,胸中积压的沉郁蔓延到桃花眼中,将一汪水眸的尾角染红浸湿。

竟是落了泪。

靳菟苧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她低下头,身边的软被下陷,她突然被韩君遇拥入怀中。

“是我不好。”

“我认错。”

“灯灯,”韩君遇万分温柔,在红纱帐里的容颜胜妖孽,声音引人沉沦,“灯灯,我们好好的,嗯?”

张张口,未吐一字,靳菟苧不知如何回应。

她甚至也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她又有什么能力去闹腾。

韩君遇道他不对,他说出口的一刻,靳菟苧却茫然。房事上,靳菟苧身为女子,不能拒绝夫君,甚至还要顺着讨好夫君,可韩君遇太过了……他对她的各种掌控监视,从南红国郡主的身份来说,靳菟苧对韩君遇的做法能理解,可随时随地都有暗卫在暗处盯着,她很是压抑。

靳菟苧甚至崩溃地觉得,是她自己有问题。她一碰上韩君遇就会被激发出恼怒,不是不知道便是为了日后,她也要牢牢攀附好韩君遇,可她心里万般难以忍受韩君遇。

“灯灯,我的小兔子……”

窒息感袭来,身体被侵入的感觉让她再次生出逆骨,特别是韩君遇理所当然的模样刺痛靳菟苧,她猛然推开韩君遇,脑海中回响林羽止那日无意间讲的话。

是一日晚膳间,小谢提前出了蕉鹿园,林羽止与她单独用膳,忘了如何转到自尊自爱上,林羽止告诉靳菟苧:

“读书明事理,琴棋养雅性,是女儿家一生的长处,却并不是最根本的。能让女子们摆脱身份地位上的劣势,唯有自尊自爱。不是以父亲家族的重担压身来约束强迫自己,不是以夫家的喜爱和尊荣来一味退让求全,亦不是用礼教中的条条框框繁文缛节压抑性格,在大理之内,活出自己。”

“被压抑时,想法子规避,甚至是主动出手,为自己正名,这不是违礼。女儿家不是生来附庸他人的,应当有强大坚硬的自我荣辱感,被人尊重,得人正眼。便是在长辈和夫家跟前,也要能有一席话语权利,被在乎,被理解,不说有平等的地位,在自己心里,也要得到尊重和爱护。”

有些明了,靳菟苧似乎找到了与韩君遇之间矛盾的根源,她再一次推开韩君遇的手。

“靳菟苧!”

这一天,靳菟苧拒绝抵抗他多少次了?

韩君遇脾性上来,不管不顾地桎梏住她,“要闹到什么时候?靳菟苧,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对你用狠才听话?”

对了,就是这样。

僵白着小脸,靳菟苧心里却打开了一面明镜,将韩君遇的丑恶面容一一展露出来。

韩君遇根本就是拿靳菟苧当作玩物!

盘旋哽噎在心头的厚重压抑感是韩君遇施加给靳菟苧的屈辱!

他对靳菟苧想如何就如何,他要靳菟苧奴颜婢膝,要靳菟苧鱼水欢愉,要靳菟苧和他心意,至于靳菟苧自己如何,呵,韩君遇这种恶魔岂会在乎?

虚假做好,反复无情,自私自利,强取豪夺。

这样极美的身躯之下,竟是有一颗如此肮脏黑暗的心。

“韩君遇……”

她死死抓住韩君遇沾染上荼蘼的大手,想问,你把我当作什么?是刻意这样变相折辱我?或是,你本性就如此恶劣?

还留有理智,靳菟苧明白,对上韩君遇,她完全讨不到一点好。

终究是万千郁结化为无痛无痒的喃喃,“你……莫要再弄了……我想用膳。”

冰冷寒霜肉眼可见地从丹凤眼中消散,韩君遇心头的怒火被迎面浇了冷水,他都准备发狠立威了,靳菟苧却服软。

不追究了?他心里过意不去。真要把血淋淋的现实掰开来讲给靳菟苧,让她心中少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心呆在他身边做乖兔子,他又怕讲太多吓着她了。

说到底,他怕真实的自己吓到靳菟苧。

真是憋屈。

磨人精。

他一言不发,将人压倒,堵住让他爱不释手又万分恼怒的樱粉,毫无忌惮随心所欲。

心里的那一点不满终于被抚平,韩君遇得了趣,反而觉着晌欢的作用真是太妙了。

用上膳时,已经是下午了。

韩君遇抱着靳菟苧用饭,不时给她夹菜,含笑与她低语,又趁靳菟苧不注意,吻上她的脸颊。

压下不适感,靳菟苧已经不指望韩君遇能够尊重她了,她一再疏解自己,与这人讲不通的,还要依仗他呢。

她放下玉箸,转而拿起碟子里的萝卜糕食,质地柔软,绵密鲜美,她又拿起了第二块。

韩君遇笑着讨要,“给夫君尝一口。”

自己没有手吗?离得那样近,又不是够不到。

靳菟苧知道韩君遇的意思,狠狠咬一口萝卜糕,将剩下的送到韩君遇口中,“我想食甜点,冰糖葫芦……”

“不准。”韩君遇有些后悔吃萝卜糕,一点味道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姨母为照顾靳菟苧口味特意另做的。

“冰糖葫芦放到明日,就不新鲜了。”靳菟苧央求。

韩君遇用指腹碾散靳菟苧嘴角的糕点渣,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就差写上甜点二字,他不为所动,“你今日不乖,罚你不准吃甜点。”

“萝卜糕,吃吧。”他拿了一块糕点来喂她,见她食不知味,又软了些心,“我不在你跟前,你日日一根糖葫芦,还有些甜点零嘴不断。这么多甜食入腹,积食了可不好,若要吃出病来,你说我是罚你,还是发卖了侍女出去?”

靳菟苧微愣,韩君遇说的如真心实意一般。

倒还真有人怕她吃多了甜食会闹肚子,她开口,“曾有一人,也这样说。”

“嗯?”笑里多了凉意,“何人?”

“一位半吊子夫子……倒忘了,他也姓韩……”

靳菟苧陷入过往,因此并没有察觉到韩君遇一瞬间的僵硬,他只乱了一瞬又镇定下来。

在南红国,靳菟苧待‘花解语’极好,一口一个阿语阿语地唤他,让他恍生靳菟苧是在叫自己阿遇,这个只有姨母才会温和叫他的名字的错觉。鬼使神差地,拾荒小店里,他没有胡诌名讳,反而告诉靳菟苧自己的真实姓氏。

韩姓在玄月是皇姓,但在其他国家却是寻常的,南红亦有许多韩姓之人,就连靳菟苧阁楼里都有一位侍女父家为韩姓。

韩君遇并不担忧靳菟苧会将在南红的‘韩公子’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只是她每每提一下,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甚至隐隐有些担忧。

“既是过往,天南海北,不复相见,便莫提了。”

一锤定音。

靳菟苧只以为韩君遇不喜她提到和南红国有关的,她心中冷笑,若是这样憎恶南红,他每日面对着她这个南红的宁纾郡主,心中又是何想?

这个人的心呀,不能靠近,不得深思,即便小心翼翼也会万劫不复。

她身上疲乏的很,推韩君遇,“我想去榻间躺着。”

“我抱你去。”

已经换上了新的被褥,靳菟苧将将被放在榻上,鼻息间萦绕清淡冷香。她凝眉见韩君遇坐在床边脱靴,知晓拒不了他,她也就往内里靠了些,冷香流淌,如今她的体香也尽是韩君遇身上的那抹香。

她身上无一处没有韩君遇的印记。

意识到这点,她的脸颊白了几分,不理会凑上前来的韩君遇,她兀自合上眼,“好困,君遇怜惜些,让我解了困意。”

声音软塌塌的,像羽毛一样刮在韩君遇心尖。

他作乱的大手往上搂住靳菟苧的腰肢,低语,“嗯,睡吧,我陪着你。”

有韩君遇在身旁,加上脑海里一直在反复琢磨林夫子那一番女子自尊自爱的教导,靳菟苧怎么都不能沉睡,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听见韩君遇埋首在她颈间低语,“灯灯,回宅子去,好不好……”

纤长浓密的睫毛如扇子一般颤抖,她不理他,他瞧见了,却也没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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