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点头交情浅
柔和的冬阳照进房内,短暂且缓慢的吱——呀开门声中,身上穿着血迹斑驳囚衣的小少年走出,他的身后侍女端着一套崭新的衣物。
他拒绝了换上干净的衣服。
冬阳并没有温度,少年探头似感受到三月的暖阳,与此同时,重重暗卫包围上来,明晃晃的长剑直指。
少年开口,“小声些,莫吵醒了屋内的人。”
听到他的话,风月遥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狠辣,继而云淡风轻地道,“一刀子进的事儿,能有多大动静。不过,逃犯怕是不能得到午时正斩的优待。”
风月遥扬了扬手,暗卫一下子掼倒小少年,如狗儿爬一样屈辱的姿势倒地,小少年倔强地想要挺起腰板,那暗卫一脚上去,他直接吐出胸膛积血,污红溅上白雪。
点点红梅,白雪茫茫。
靳菟苧被这一幕刺痛眼睛,她甚至连脚步都挪不动,“你把人带走,蕉鹿园不该染上鲜血。”
这样一方美好的净土,应该永远只有纯真的相助和真诚的相待,深厚浓烈的争斗鲜血不应染红仙境。
“皇子妃说笑了。此为肃清叛贼,为玄月正道的热血,蕉鹿园中所住的皆是我玄月的佼佼学子,后辈才学俱佳,忠于玄月,报于玄月之心也该明了!”
“不愧为能言善辩笑面狐!”
院门被哗然推开,青衫直立的清雅公子入内,他的身后跟着蕉鹿园的学子们。
除却此刻在屋内入睡的谢梨云,蕉鹿园上下二十八位学子全部到齐。
清雅公子先是对靳菟苧微微颔首,复转向风月遥,“我玄月条例规定,逆谋犯上者,诛连九族,族中有重大贡献者,可酌情放宽。尚书长子,十年修建六道护城河,开南北水上商运,繁荣一水周边数百村镇,无上功德愿保家中庶弟一命。”
“尚书之父,广修寺庙,建济慈院,逢干旱水灾以尚书府之名善援百姓,得在世活菩萨美称,谨以在下代笔,承善德护家中庶孙一命。更有尚书其他护命书,风大人可要一一查看?”
黄纸上甚至还有血迹和水痕,在阳光之下显得易碎,却又极其坚韧地迎风浮动。
风月遥嗤笑一声,“万千功德护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怪不得尚书府走到如今的局面。条例规定可酌情放宽,不巧,二皇子这里,从来没有放宽二字。”
“风大人,这天下如今还是玄月大帝的天下,二皇子不过区区一介皇子,如此赶尽杀绝,不留情分,可有想过天家的恩情,百姓的心向!”
清雅公子话锋越来越利,“还是说,是你风大人借势,一定要尚书一家惨烈败场,不给人一丝活路!”
“安思危……”
风月遥提了长剑靠近清雅公子,附耳轻声讲了什么,清雅少年险些趔趄,风月遥手中的长剑却是狠辣地往正门口跪着的小少年投去。
长剑贯风。
穿肉半出。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小少年被一剑穿喉,鲜血嗤的一声撒了出去,那房门正对着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梨云。
风月遥不屑地瞥一眼清雅公子,打开折扇轻摇,“收拾干净,扔到后山去,也不知能不能让山中豺狼饱腹一餐。”
浅浅的一道声音传来,似在自语,又似饱含了恳求和眷恋,“风月遥。”
折扇缓缓放下,风月遥的身子僵了一瞬,他没有去看房门口处的谢梨云,对着靳菟苧道,“皇子妃,马车在外间备着,二皇子派人接您入宫去。”
靳菟苧清楚地看见风月遥的僵硬,他手中的折扇甚至还开开合合,风月遥何曾这样过?
他做出请的姿态,示意靳菟苧此刻就往外走,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声,一字一字,用尽力气,“风、月、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梨云身上,只有风月遥背过身,对着靳菟苧笑的风华绝代。
谢梨云应是被吵醒,她身上只胡乱套着外衣,衣摆处满是泥泞,从两道肩膀到大半被风儿掀起的后背衣衫上尽是斑斑血迹,那是她昨夜以纤弱的身子拖着小少年在雪地中跋涉时染上的。
如今站在明亮的日光下,即便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惨不忍睹的外衫也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谢梨云摇摇欲坠,却坚韧地挡在小少年的尸首前,隔开无数上前的暗卫,“你说过的,若有可能回到当年,你一定会拼尽全力为我挡住所有风雨,你明明答应过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快要断线的风筝,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整个身子都在往崖下倒,她那么热切地希望风月遥能够宽容一点点,可他当她是陌生人。
那些讲的天花乱坠,比蜂蜜还要腻人的话儿都是假的吧?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相信他。
蓝色身影从门前消失,暗卫不再顾及任何,冷脸上前拖走尚书庶子的尸体。谢梨云恍然想起,那几日阿兄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前,是不是也像一块冷肉被人拖来拖去?
谢梨云你怎么这么蠢!
谢梨云你能不能懂事些!
昏倒之前,脑海中铺天盖地都是昔日风月遥嫌弃她的声音,那时她只以为风月遥不敢,风月遥是在像阿兄一样宠溺地调侃她。
原来不是的啊。
小院内一团糟,靳菟苧听到谢梨云晕倒时其他人的惊呼,她看着门前精致的马车,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切祸端的源头。
蕉鹿园内不该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不该有含恨而终的鲜血,不该有眼泪和哭声的呀……
“风大人,”
仆人跪在地上,等着靳菟苧踩上肩背上马车去,靳菟苧在马车旁叫住欲上马的风月遥。
难得大雪停下,冬日晴好,白马蓝衫,漂亮的公子折扇轻摇,“皇子妃莫要拖延了,宫中设下私宴,皇上要亲自接待你。”
风月遥跳上白马,马儿在原地盘旋,不知是马儿想要离开,还是操控马儿的人不愿在此多呆一刻。
“你倒也不必惊慌,二皇子处理完刑场的事情后便会回宫中接应你,有二皇子在,皇上不会为难与你。”
风月遥会这么好心地宽慰别人?
靳菟苧不相信,她反而觉得此刻的风月遥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她仰着头对上风月遥的眼睛,“你真的不要进去看看她吗?”
风月遥不讲话,他含着笑意看着靳菟苧。
“她昨夜翻窗进我房中的时候,浑身冷冰冰的,衣服上尽是泥雪污血,她对那少年讲,她只是想救许多年前的自己。”
他别开头,轻轻笑了,凉薄地道,“皇子妃,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与谢梨云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风月遥猛夹马腹,白马扬起马蹄往外跑开,靳菟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快速远去。
他在撒谎!
他根本就是不敢面对谢梨云!
靳菟苧坐在马车中,她一遍遍回忆起灼坊内撞见风月遥的惊鸿一瞥,还有小少年昨夜讲的话,风月遥与谢梨云之间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就怕是小谢单纯,被风月遥玩弄于鼓掌之中……
马车入了第二道宫门便停下,带着尖锐嗓音的太监在马车外行礼,“恭迎宁纾郡主,还请宁纾郡主移轿。”
高高的朱红墙壁遮挡了半边天,绿瓦上还留有一星白雪点缀,如晶莹的暖玉散发莹莹光泽。
靳菟苧下马车,两列二十四名宫人叩首行礼,为首的太监端上暖茶,靳菟苧摇摇头,太监又让侍女呈上来手炉,靳菟苧动了下手指,僵硬到没有知觉。
她接过手炉,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仿佛前一刻她还在蕉鹿元经历世间磨难,这一刻满眼恢宏建筑,清一色仆人静心等候,她来到了安全的避风所。
“几时了?”
靳菟苧直直地抬头,宫墙太高,只有这样她才能看天空。
太监恭敬回答,“回宁纾郡主,正是午时。”
午时啊。
刑场那边正是好戏开场。
韩君遇一定能得偿所愿吧。
据说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浓厚之际,所有的正义大道正为强盛,任何歪门邪道不敢现身,在此时逝去的人们,来生一身正气,做正派之人。
“宁纾郡主,您该上轿了。”太监谄笑着提醒靳菟苧。
“嗯。”
轿起,宫门一道道打开,亭台高阁,长桥悬梯,其间蓝色的五季云岚花随处飞扬。
软轿停下,靳菟苧以为自己会直接在偏院中下落,不想眼前是一座宫殿。
龙飞凤舞的‘留雁宫’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靳菟苧明了,这里是二皇子在宫中的住所。
她甫一站稳,宫门口就有一人小跑过来,“皇子妃,季七给您请安。”
“你怎会在宫中?”
“回皇子妃的话,小的——该打!该打!”季七打了自己两嘴巴子,“奴才是二皇子特意召进宫中的,皇子妃您请。”
靳菟苧抬脚往留雁宫中去,季七殷勤地伺候在身侧,“二皇子担忧您在宫中用不惯这些宫人,这才给了奴机缘进宫服侍,奴才万分感念皇子妃的恩情,日后定当尽心服侍皇子妃。”
深宫处处是环象。
季七服侍的是韩君遇才对。
入宫门时,那些宫人叫她宁纾郡主,也就说明他们是皇上的人。
皇上这是还未曾认可她皇子妃的身份呀。
靳菟苧低下眉眼,正好,这个二皇子妃,她决计不愿意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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